魁拔1034年,这已经是魁拔失踪的第五个年头。这一年,天界神族已经在一段时间的养脉期之后迅速恢复了战斗力,并成功的策反了灵山会的重要人物贵忠作为内应,设计了翁计划对灵山军造成了重创。统治本就不稳的灵山会很快失去了对地界大多数地区的管辖。至此,大半个地界再一次陷入了战火之中。
与其说人们厌倦了战争,不如说人们已经习惯了战争。因此,纵使战火已经烧到了树国边境,这间树国西部紧邻战场的小小客栈也还是在照常营业。快到傍晚,外面又下起了雨,前来投宿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他们大多做着一些妖侠营生,混迹于战场边缘,既不服从于联军,也不听命于第三帝国。
“听说,前些日子整个翼国都被神圣联盟收复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是距离睡觉的时间还早,因此旅馆正厅的几张木桌自然而然的就成了这帮妖侠聚集的场所。其中不乏出手阔绰者要来几坛好酒分予众人,再加上一旁燃烧着的壁炉,倒也是营造出了谈天说地的绝好绝好氛围。此时,说话的是一个腰悬短剑的树国辉妖。“好像是只用了几个星期,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也该是时候了”一个兽族人冷笑了两声“几年的內省下来,你还指望帝国军队有什么像样的战斗力呢?”
“所以你觉得联军会赢?”前者问道
“说不准”兽族人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龙兽边境那里还是打的难解难分。”
“你们那都是老早之前的消息了”轰的一声,一个庞大的身躯挤进木桌旁的一个座位,自顾自的拿起面前的一个酒碗喝了个底朝天。这碗酒原来的主人本想发作,但慑于萨库人背后的宽斧,只是皱了皱眉头,另觅了一碗来,而原本坐在那附近的众妖侠也只得纷纷往旁边挪了挪,才勉强给这萨库人腾出点空间。本就不大的小木桌顿时立显局促。
“不知道这位又带来什么消息?”提起话题那辉妖倒是不恼,拿起酒碗向萨库人虚敬了一下。
“说出来怕各位承受不住”萨库人咧嘴笑了笑“来,先多喝两杯”说着,便去够木桌中间的酒坛。
“欸?你这是故意吊大伙胃口?”嘭的一声,本已被萨库人拿起的酒坛一下子被刚刚的兽族人重新按在桌子上。一时间,整个屋子的目光都向这边集中过来。
萨库人一愣,旋即又一次嘿嘿笑起来“我是怕诸位听了这个消息,就无心喝酒喽”
“屁”兽族人身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同时有意无意的扶住支在椅子旁边的长剑“在这的十有八九都算是个侠士,见过的东西多了,还能有什么东西吓破了我们的胆子不成?”
一番话引起了余人的呼应,一些本在别桌的妖侠也凑过来,在小桌周围围了半圈。
“那好,说也无妨”萨库人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然后身向前倾,半趴在桌上“听好了——”他顿了顿,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事件似的“魁拔,回来了!”
他声音不高,但传到众人耳中还是清晰的很。霎时间整个小厅,包括其它桌的客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连一直坐在小厅角落一言不发自酌自饮的那人都微颤了一下。
“哈哈哈,果然吧”萨库人得意的笑起来,再一次去拿那坛酒。这一次倒是没有人阻止他了。
“不可能,魁拔早已经死了”终于,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众人循声望去,只看见阴影处一个模糊的身影。只见他身着黑色大衣,腰挂一杆长剑。大衣上的风帽低低的拉下来,使得那双眼睛隐进更深的阴影之中。
“政府一直说是失踪”萨库人挑了挑眉毛
“一个政权的领袖撒手不管自己创立的的国家,和死了有什么两样?”阴影里的黑衣人反问道,没有动弹。
“你是在说我散布假消息咯?”萨库人站起身,抬手拿起板凳放在一旁,活动活动肩膀,大声冲那人说道。“打一仗?”
“没兴趣”后者的语调没什么变化,给自己倒酒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我说”萨库人笑了笑,然后大步向那边走去“你这么说话,可是不太妥啊!”话音未落,右拳已经带风砸下。
嘭的一声,只见萨库人打出的一拳已被黑衣人单手抓住。“我说过没兴趣”后者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手指向内用力,那萨库人脸上立时变色。
“现在我想你也没有这个兴趣了”那人说了一句,松开钳在萨库人拳头上的手。
“你...莫非是...”萨库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就是这个空当,黑衣人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木门打开,一股潮湿的冷气立时涌进旅馆大厅不大的空间。
“哦,对了,消息灵通的那个”就在黑衣人即将迈出门去的时候,他却突然转回头来“知不知道魁拔现在在哪?”
“这...”萨库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像是在龙国掩护部队撤退”
“龙国吗...”黑衣人低声重复了一遍,冲着萨库人微点了下头,旋即转身没入浓重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见了。
“你知道那家伙的来历吗?”黑衣人走后好一会,小厅里的气氛才算基本恢复正常。自然而然的,聊天的话题转移到了刚刚的那人身上。
“不清楚,只是猜的”萨库人撇撇嘴,放下酒碗“你们知道惩罚者吗”
“你是说...”众人一下子提起了兴致
“没错,就是那个辗转地界各地,四处杀人的...”
“听说他杀的都是些土匪恶党,还有欺压百姓的官吏”打断说话的是一个龙族人“厉害的是这人来无影去无踪,从来没人能摸出底细,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这样以暴制暴的杀几个人,能有什么大用处呢”有人不屑的笑笑“还不如接点委托,还能赚些生活”
“知道我为什么想到他吗?”萨库人没有理会,接着龙族人的话往下说道“前些日子,灵山会派驻在谢都的那个混球,让人在心口穿了个大洞”他端起酒碗,却没有去喝“一开始以为是灵山自己内部的政治斗争,但现在看见这个人,倒觉得很有可能是他干的”
“不管怎么样,谢都都能安定几天了”一开始那辉妖插进话来“下一任总督至少不会像他那么嚣张”
“也就是几天罢了”萨库人叹了口气,将酒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扭头看向木窗外的一片漆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大雨的嘈杂传进来,同时也夹杂着呜呜的风声“我曾经,也是想做一个那样的妖侠呢”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酒馆里的讨论仍在继续着,而那黑衣人则已经在滂沱的大雨中走出了很远。雨水顺着风帽的帽沿淌下来,有些流进他的衣领,但他并没有在意。他回忆起三年前自己最后一次在风国见到魁拔。在那之后,他便开始在世界范围内漫无目的的游荡,做着自己觉得正确的事。他杀了许多人,手上沾了鲜血,但内心却毫无波澜。他只恨,只恨自己没有更强大的能力,以使自己更接近恶魔,而使世界更接近天堂。
自己离恶魔不远了,而世界依旧是地狱。他时常感到一股无法遏制的无力感,不过想到自己对流雯的约定,便能坚持着一直往前走。他有时会梦到流雯轻轻的叫着他的名字,莫风。而这名字,事实上,已经几年没有人叫过了。
现在,魁拔回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这个人,不清楚这个人能不能将灵山军领回正轨,但他也不想观望下去。
他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来完成流雯的理想。在某种程度上,灵山会虽说在之前的几年治国无道,但它所为世界描绘的图景依旧是最接近流雯的理想的。
所以,去找魁拔,才是他唯一的办法吗...
他就是这么一直想着,一直在雨中前行,直到天空渐晴,树国与龙国交界处的界碑借着在云中时明时暗的月色在前方出现,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久。
去找魁拔,亲眼看看他,才知道这一次他值不值得信赖。莫风如是想道。
很快,第三帝国面向全地界的通告便证实了萨库人的话。通告中不仅明确了魁拔的回归,更重要的,是彻底结束了持续了几年的內省。这份通告来的晚了些——灵山会内部早已离心离德,很多像梅龙尼卡•蹄一样不满于灵山会统治阶级的军官已经被清洗杀害或是愤然离开,但此刻总算是亡羊补牢,阻止了灵山会的进一步瓦解。
接下来的一步,便是灵山会上下的大换血。內省过后,灵山会,乃至灵山军内部相当一部分重要关节都被黑闪目和千宏尺的亲信把控。此时的第三帝国像极了一个病入膏肓的巨人——只有彻底的翻新才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他的倒下。因此,灵山军正想尽一切办法,希望召回流失的骨干力量,以重建灵山军的战斗力。
但问题在于,联军和天界不会迟钝到给予第三帝国这么做的时间。
内忧,外患。
因此,灵山军只能通过牺牲战略纵深来换取宝贵的时间。到了1034年夏初,灵山军已经放弃了除兽国、树国、商国以及虫国以外的大部分领土,收缩在树国与兽国的边境展开防御,至于西线,则完全交给蜇族了。
在这种情况下,莫风依旧没有做出决定是否重新返回灵山军。由于消息不灵,他在战线两侧辗转了几个月,才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找到魁拔的中军大帐。
附近巡逻的队伍不算太多,但非常完美的覆盖在营帐四周,想必是奇衡三设计的精妙线路。他观察了许久,才抓准一个转瞬即逝的盲区,贴近魁拔所在的军帐。
军帐内的灯火还亮着,魁拔还没有睡,能听见迷麟、秋落木、奇衡三等人讨论的声音。莫风听了几句,分辨出他们大概是在研究如何在树国境内布防。按着秋落木和奇衡三的提议,灵山军的主力部队应该在树国西部集结,建立防御壁垒,阻止联军进入树国内地。
“看来这一次,树国逃不过战争了...”莫风想道,正了正腰间的长剑,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径直迈入军帐。
“干什么!”莫风刚一进入帐门,两侧的守卫就已经反应过来。长戟旋即在莫风身前向下挥落,架住去路,军帐远端沙盘旁边的魁拔等人也循声看过来。莫风抬眼看去,认出了魁拔,奇衡三,秋落木几个,还有站在魁拔身后的那个高大萨库人,虽没见过,但估计就是大仓了。
“没什么,来看看”莫风低声说了一句,轻轻伸手撘住长戟的一侧,施力回旋。转瞬间两杆长戟均已从两名守门军士手中脱开,呛啷啷跌落在地。与此同时,他已经向着众人围坐的沙盘走去。一直站在魁拔身旁的萨库人上前了一步,但被魁拔伸手拦住。
“很久没人这样直接闯进来了”魁拔笑了笑说道“上一次还是在夜国呢”
“上一次是你曾经的敌人,这一次是你曾经的战友”莫风知道魁拔指的是幽弥狂。那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这样想着,继续说道“我还能再相信你吗”
“我先得明白你想让我保证什么,阁下”
“重新保证你曾经保证过的事”莫风说了一句,然后伸手掀开风帽,露出一直掩在阴影里的眼睛“我希望你这一次没忘记你说过的话。”
“我认得你”魁拔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很高兴再看见你,莫风阁下,我想我没忘记我保证过的事,所以我决定回来。”
“你不觉得晚了些吗”
“确实是这样”魁拔低头沉默了一会,但旋即重新抬起头来“但我回来了,并且不会再离开了。”
接下来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莫风盯着魁拔的眼睛许久,而魁拔也是毫不躲避,直迎着莫风的目光。终于,后者的视线缓缓收回,风帽拉拢,那双眼睛重新没入黑暗。
“看看这个吧”莫风说了一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魁拔“碰巧找到的。”
魁拔疑惑的看了看莫风,伸手接过,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几个月前,我在谢都杀了个狗官,这是当时放在他办公桌上的”莫风解释道“这密信是联军方面写过来的,大概是这个人已经被联军那边收买了”
“不过重要的是,信里说联军的主攻方向将是米拉都和绿叶港。他们会在海军的掩护下登陆,然后向西对灵山军形成合围。而到时候他则会带着整个谢都及周边地区投靠联军,从意想不到的方向给灵山军致命打击。”莫风一边解释,一边看着魁拔的脸上逐渐变色。
“所以...我们应该把部队调回米拉都?”魁拔看向身旁的秋落木等人,又看了看莫风。
“军团指挥上的事,我就不参与了,就此别过”莫风说了一句,转头便要离开营帐。
“请等一下,莫风阁下”魁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去米拉都”
“也请阁下同来。”
在这个小山的山顶,能够俯瞰整个绿叶港的全景。天有些阴,没有刺眼的阳光,因此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港口里那杆从海水中矗立出的桅杆。那是在灵山会控制树国前自沉在绿叶港的一艘“朴”级主力舰。由于打捞工作实在难以开展,只好一直让它半沉在港口中。
此时,远处的海天一线间,东偏南的方向,露出了桅杆的一角。那是联军舰队的主力“昆海”号战列巡曳舰的主桅。不一会,密密麻麻的船只便在海面上显现。
由于忌惮天界神族的战舰,灵山军已经事先命令投降的树国水师的战舰驶出港口进行规避。包括一艘“朴”级主力舰和两艘“萤火”级战列巡曳舰的编队将避开联军的登陆行动,转移向兽国。此举会有效保存住灵山军的海上力量,避免其被无意义的消耗殆尽。
但这也意味着,整个绿叶港的防御将全部依靠岸基火力和血肉之躯了。不过好在事先通过莫风带来的密信知晓了情报,灵山军得以有所准备,并设计好了相应的计划,静等敌军的进攻。
联军的舰队更近了,港口附近的岸防炮开始开火,但那样稀疏的火力显然无法阻挡联军舰队的进攻。“昆海”号开始回击了,隆隆的炮声不间断的传来。不一会莫风便从望远镜中看到一座炮台在火焰中爆炸开来。
用于登陆的小艇开始在战舰火力的掩护下抵近,莫风大概估算了一下,意识到仅仅是这一批先头部队,就有数千人之众。
密密麻麻的脉冲开始在港口及周围的滩头交错,看来防线最前沿的阵地已经开始接敌了。不过这最初的短兵相接并没有持续多久,最前端的灵山军部队很快开始向后溃退。联军士兵随即压了上来,向内陆冲击。
“成了?”身旁的魁拔问道。
“成了。”莫风看了一会,才回应了一句,然后拽住缰绳翻上鸟马“一队,跟我走!”
“莫风阁下”魁拔也已骑上一匹鸟马“我们岸边见”
莫风转过脑袋,微点了下头,旋即猛甩马缰,带着两百人马向北直冲下山坡。而魁拔则率领另外两百骑士向南疾驰而去。
此时,登陆上岸的联军士兵已经前压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在岸边与锋线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区,而这正是灵山军想要的。
防守滩头的第一防线按照计划佯做溃退吸引联军深入的几分钟后,两队各两百人的灵山军骑兵突然从南北两侧穿插进入战场,并在联军部队与岸边之间的真空地带会合,完成了对联军登陆部队的合围。
直到这时,后者才意识到战局的扭转,开始回身抵御骑兵的冲锋。但已经晚了,灵山军骑兵已经在联军士兵结好阵型前冲入了战场,鸟马的铁蹄及长剑的利刃下,本就慌乱的联军更加溃不成军。
莫风数不清自己已经砍倒了多少敌人,只有不停的重复冲锋、挥砍的动作。同他组成锲型单位的另外两个骑士已经被打散,不知去向,这使他不得不耗费很大一部分注意力用于侧后方的防御。但即使这样,他的鸟马还是被一杆长戟削断了右腿。
“该死的”他骂了一句,在鸟马扑倒前纵身一跃,滚翻在地。即刻便有战器劈来,他横剑格挡,旋即剑刃旋绕,直划开那人的胸膛。鲜血喷涌,但他没有在意,转身便要去抢夺另一匹鸟马。但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道脉冲在他身边炸开,强大的冲击波几乎将他甩到半空。他抬起头,正看见天界的战舰在半空中出现。
“魁拔!”他叫了一句,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毫无用处。脉冲爆炸声,喊杀声,惨叫声,还有兵刃撞击声混杂在一起,使整个战场乱成一团。又是天界释放的脉冲在前方不远处爆炸,他清楚的看见断肢残肉被高高的崩飞开来。
普通脉冲对于天界战舰来说必然是无效的,但脉术炮的火力或许能造成一些伤害。莫风这样想着,转身跑向岸边最后一座没被摧毁的炮台。周围不断有人倒下,但他没有减慢一丝速度,同时不时砍翻挡在前面的敌人。
很近了,他纵身翻过一处拒马,开始最后的冲刺。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一道耀眼的蓝色脉冲从海面上“昆海”号的方向急速射来,正扎进炮台的基座。转瞬间,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黄蓝色的火焰从炮台下方迸开,直把整个炮台高高掀起,灼热的气浪旋即裹挟着火焰撞击过来。莫风连忙扑倒,让冲击波在上方扫过。即便如此,他也感受到一瞬间的窒息。灼烧的刺痛从后背蔓上来,他爬起身,看到越来越多的神族战舰正集结过来。
“糟了”他心里暗急。照这样下去,战局将被再一次逆转“魁拔...魁拔!你还在等什么!”
就好像应了他的话一样,一个巨大的空间脉旋在斜上方搅起,紧接着是另一个,飞沙走石,只见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矗立而起。
“就是这样,魁拔!”莫风一下子来了精神“灵山军,注意回避!”他大声喊道,转头翻进一处低洼地。与此同时,脉兽的巨大躯体在他头顶迈过,挥出巨爪,重重击在一艘天界战舰上。脉冲迸开,一连串的强闪在战舰上亮起,接着便是巨大的爆炸。只这一下,地面上的灵山军士兵便高声欢呼起来。
但莫风没有失去理智。他敏锐的注意到,神族战舰似乎事先预料到了这种情况,迅速而有序的拉开了与魁拔脉兽的距离。在远处,靠近码头的地方,莫风清楚的看到一艘神族战舰降低高度,放下了什么东西。他连忙翻出望远镜看去。
地面在爆炸中持续颤动着,他花了几秒钟才稳住镜筒。清楚了,那是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位女神。一个名字突然在脑海中划过,他晃了晃脑袋,重新看过去,使记忆中那个形象同这个女神重合。
朴心。
此时的朴心身着树国盔甲,手持一杆长剑,长发飘起,像极了雕像中镂刻出的样子。在她的身后,第二批进攻的联军士兵士气猛增,个个大吼着向前,形成了几乎无法阻挡的人潮。莫风转过头,看向周围的灵山军士兵,发现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重新透过望远镜看去,只见朴心高举起长剑,高声喊了什么,随即双手持住剑柄,将长剑竖举在一侧,向这边冲锋过来。
“这就是树国的英雄吗?”莫风这样想道,下意识的将剑柄攥的更紧了。“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与她为敌呢。”
朴心和她身后的联军更近了,莫风抬头看向移动中的魁拔脉兽,只见后者抬起一侧巨爪,横扫出去。一道巨大的冲击波随即甩出,向斜下方联军的方向劈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碎石横飞,地面猛地颤动了一下,旋即是夹杂着土尘的气浪猛冲过来。莫风赶紧低下头,但依旧被沙石迷的睁不开眼。这情况整整持续了几秒,当劲风完全掠过,他连忙揉揉眼睛,稳住镜筒重新向那边看去。联军的阵型已经打散,冲锋的速度也慢下来不少,但朴心女神仍冲在阵列的最前端。有那么一瞬间,莫风真的觉得她能击败任何敌人。
不过令莫风奇怪的是,天界神族战舰的动向与朴心的冲锋行动截然相反,它们开始分散阵型,向后撤退,有的甚至不时低空掠过朴心面前,似乎是想阻止后者的行为。但朴心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拉回剑刃,剑尖向前,开始最后的冲刺。
嗵的几声,巨大的脉门在魁拔脉兽身边迸开,一道暗黑色的凌厉脉冲打去。莫风心下一紧,眼睁睁看着脉冲扫过,朴心的身子像一条没有重量的布袋般被高高抛起。长剑脱手,莫风透过镜筒看到,朴心的身体似乎脱离了重力的束缚,滞留在了半空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远天的云层突然露出了一条细小的缝隙,投射进来的阳光刚好照在朴心女神正在湮灭的躯体上,使其看上去像是在闪闪发光。
但这仅仅是难以察觉的一瞬。下一秒,没有生命的躯体便化作尘埃,彻底在莫风的镜筒中消失了。
不知怎的,莫风心中忽的一颤。抬头望去,云层的缝隙已经不见了。
由于灵山军事先在绿叶港有了准备,联军方面在树国东部登陆的企图彻底宣告失败。朴心女神战死后,天界的战舰很快撤退,余下的联军士兵大部被歼灭在几公里宽的海岸线上。这是翁计划以来灵山军的第一次大规模胜利,极大的鼓舞了连遭重创的灵山军的士气。而莫风作为重要情报的提供者,也受到了相当的褒奖。
但自那天之后,莫风却始终无法平复下心情。不知为何,朴心阵亡的场面一遍一遍的在他脑海里重演。他不是没有见过天神的死,但在之前,从没有一个天神会以这样毫无意义的方式凭借一己之力向魁拔的脉兽发起这样的冲锋。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倒觉得朴心不像是一个天神,而像是一个地界的妖侠。
除去这些,莫风依旧想不明白天界究竟是怎样计划的——为什么神族的战舰只放下朴心女神让她一个人进入战场;为什么在朴心冲锋时神族战舰又百般阻挠。这些疑问始终萦绕在他心上,几乎让他不能入眠。
白天的时候,他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忙于拆除经由垫脚石计划布署在米拉都的形脉炸弹。尽管魁拔大力支持莫风的工作,但由于记录形脉炸弹布署位置的文件在內省的混乱中保存的残缺不全,再加上能够分配给莫风的人手少得可怜,他们只能一点一点的从中城区向外排查。工作进展缓慢不说,排查过的区域中到底有没有形脉炸弹遗漏在莫风这都是个未知数。
已经是冬天了,仗打的很艰苦。灵山军不是没有过比现在更危难的时候,但在此之前,莫风从不怀疑最后的胜利。而此时,他却感觉胜利的机会愈发渺茫,因为他知道,多亏了內省那一段黑暗时期,灵山会在民间已经完全失掉了民心了。而恰恰是这一点,是任凭魁拔一个人怎么做,都无法挽回的。到了1035年年初,又一个噩耗传来,西面的虫国与天神和神圣联盟达成了协议,退出了魁拔第三帝国。
至此,原本囊括整个地界的第三帝国,只有在兽国和树国苟延残喘。而莫风相信,距离最终的结局,也不会太远了。
在这段时间,他总是反复想起这样一句话,不管是白天的作战、奔波,还是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忘记了之前在哪里听到过,但只是觉得此时再应景不过了。
“巅峰不乏虚伪的拥护,黄昏见证真正的信徒”
现在是灵山会的黄昏了。
但莫风并不打算离开。他知道,自从得知流雯死讯的那一天起,他就要始终为了这一个目标活着了,即使是失败。
魁拔1035年二月,莫风随着灵山军余下的主力部队回到灵山战区。至于仍没有完全拆除完毕的形脉炸弹,即使是莫风一路状告到魁拔本人那里,也没法去处理了。
在灵山,他倒是第一次见到了耸入云端的灵山塔。虽说之前,乃至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都会始终认为灵山塔的建造毫无意义,但在这一刻,从塔底向塔顶仰望的一刻,他只能想到一句话。
“这是奇迹。”
从塔底到塔顶要大半个时辰,这还是依靠基斯卡人的抬升机器。塔身是中空的,用以放置数不清的巨大铅垂,听说每一个都有十几吨重。同行的一个基斯卡工程师介绍说,这些巨大的摆动铅垂是为了吸收高塔摇晃时的能量,保持高塔的稳定。
“风大的时候,这些大家伙就会摆动起来,帮助塔身回正”那人说道“还有脉旋稳定器,层间调馈设计...几乎所有工程学的最高技术都应用上来了”
“奇迹...”在一旁的莫风倒是什么也听不懂,只有低声嘟哝着。
莫风等人没有继续上到塔的最高层,因为他们的目的不是参观这座奇观,而是借助灵山塔提供的广袤视野完成周边区域的布防。而在塔顶,视线倒会被低矮的云层和雾气遮挡。但即使是在塔的中层,风力也已经相当强劲,温度更是相对地面低了几度,大风吹不到的平台角落甚至积满了残雪。
“我在想,这样的高塔能否承受住天界战舰的火力”一个兽族人问道“这东西要是倒下来,下面的部队可是遭殃了。”
“放心吧,都是按着能够承受炮火的标准设计的。”基斯卡人回应道。
莫风倒没有注意去听二者的对话,而是往前走去,扶住平台边缘的栏杆,向下眺望。蜿蜒的山区在他下方展开,但此时那些原本巍峨的山脉都像是匍匐在灵山塔周围的脚下。一阵冷风吹过来,他感到一阵眩晕,连向后退了几步。
“秋落木说能拨调到这边多少人马?”莫风回头问道。
“五千,不能再多了”兽族人回答道,也走上前向下看去。但很快,他也同莫风一样退了回来,同边缘拉开了些距离。
“这点人马,真的够用吗...”莫风低声说了一句,叹了口气“如果布设形脉炸弹的话还...”
“你知道魁拔是不赞成用那种东西的”兽族人摇了摇头。
“魁拔不在的时候倒是没少用”莫风皱了皱眉,心中暗自盘算部队的布局。相对于这一片广袤的区域来说五千人实在是太少了,可现实如此,总不能要求把灵山军仅剩的七八万人都集中在这里吧。
整编的集团防御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大规模的部队很容易成为天界战舰的目标。五千人被打散,分布在灵山塔周围的各个角落。好在灵山塔周围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不在少数,他们甚至节省出了一千人的机动部队以弥补可能出现的缺口。
至于这些部队的脉术水平作战能力是否过关,那就只能祈祷了。
“各位辛苦了”奇衡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莫风等人转回头,发现奇衡三身后竟然还站着燃谷元帅。
“感兴趣,来看看”后者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走到塔边向下望去“你们是怎么布置的?”
“呃...主要是借助地势的钳型防御阵列,可以有效的防止任何一个作战单位被分割包围...”兽族人快走了两步,跟在燃谷身后解释起来,而莫风却轻哼了一声,转身便要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位阁下,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燃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时间,整个平台上的目光都向莫风身上汇聚过去。
“对元帅的赌技略有耳闻,仅此而已”莫风笑笑,转回身来,抱了抱拳,又要离开。
“你好像不太认同我这个元帅”燃谷向后倚在栏杆上,像是无所谓的说着“其他人起码是要恭顺一下我的”
“不是我不认同您,燃谷阁下”莫风轻叹了口气“是您,相信骰子胜过自己这个元帅。”
“这个问题我回答的够多了,但我不介意再回答一次”燃谷笑道“有谁的决策会比赌出来的结果更好吗?”
“答案在于你相信什么。”莫风耸了耸肩“你若是觉得自己的决定真的还不如赌博来的科学,我也没什么能够建议你的,我的元帅。”
“有人说这是最优解——一种数学”
“最优解不存在,总有些人会因为你的决策蒙受损失,也总有人因此获益。重要的是你想要哪方胜利。是你的人民还是手下的官员。”莫风扬起手,向周围扫了一圈“也是骰子告诉你,应该在内省中作一个置身事外的统帅吗?”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做决策。”燃谷低声说道“总会有人拿着别人犯下的错来指责最终做决定的人”
“这也是你为什么不适合做一个元帅,阁下”莫风最后笑笑,摆了摆手,转身走去“没人能把所有人都哄的开心”他说。
联军最后的进攻是在2月23日开始的,不过莫风等人布置的防御阵列发挥了效用,将数倍于己的联军抵挡了两天两夜。再加上海问香、大仓这等以一敌百的超级战斗英雄的协助,直到2月25日,联军的先头部队才算抵达了灵山塔下,完成了对灵山塔的包围。
在此之前,不是没有人提议过让魁拔先行撤离,但这条动议被魁拔果断拒绝了。魁拔认为,最后的决战是完全无法避免的,与其另谋地点,不如就在此时此刻,决出最终的胜败。
当天界的战舰密密麻麻出现在灵山塔周围的空中,开始对灵山塔主体发动进攻时,莫风所处的位置并算不远。塔身崩裂开的砂石从数百米的高空滚落,砸入不远处的河流溅出巨大的水花。他连忙找了个掩体,防止被天降的石块击中。抬起头,他从未见过如此数量的神族战舰,如同迁徙的候鸟群一般,几乎遮蔽了天日。向后看去,只见灵山塔的中间位置正亮着耀眼的蓝光。
联军地面部队的总攻也开始了,“看来敌人已经知道魁拔就在塔里了”莫风这样想道。没过多久,一支混编部队便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他大概估算了一下,大约有一两百人。
没有想什么,他伸手握住剑柄,手指轻轻掰开搭扣,缓缓将长剑抽出一丝。周围的二三十灵山军士兵也绷紧了神经,准备出击。莫风斜眼看向他们,意识到这些人同自己一样,也把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与灵山军联系在一起了。这些最后时刻站在魁拔一侧的战士,是灵山会最忠诚的信徒。
“今生有缘,来世再见,长官”身旁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小战士低声冲他说了一句。他心里一颤,但旋即调整过来,又一次向下拉了拉帽沿,以使别人看不清藏在下面的目光。
敌人更近了,他心里默默倒数了几秒,然后猛地拔出长剑,翻身越出。他的动作足够迅捷,以至于联军士兵反应过来开始迎战时已有五六个人倒在他的剑刃下了。
“调整阵型不要乱!”联军的指挥官在大声命令着,这声音传到莫风耳朵里,突然让他感觉到一丝熟悉。劈倒最近的一个敌人,他回过身看去,正看见挥舞着阔剑的岩井。
“妈的,真够巧的”他骂了一句,猛地向那边甩出一道脉冲。轰的一声,脉冲击在后者回身展开的脉屏障上炸开,岩井顺势看过来,正对上莫风的眼神。
通过口型,莫风知道岩井也骂了句难听的话。
旋即,二者拉近距离,剑光来往,眨眼间已经相互攻防了二十余招。
“真没想到啊,莫风”岩井的阔剑扫出,与莫风竖挡的长剑相击一处,旋即剑刃上挑,直取莫风面门“这就是命吗?”
“可能吧”莫风回答了一句,头微向后仰,寒光便紧贴着他面前划过“看来上天真的想要知道我们两个到底谁更强一些呢”
“那就按上天的意思办吧”岩井笑笑,收剑别住莫风的突刺,接着蓄脉击出,迎住莫风的脉冲“两厢情愿!”
“伤亡无怨”莫风接了一句,翻身便砍。待到岩井刚要略有挡架,莫风的剑路已然改变,向前递出。他心下一惊,急向右闪,但同时莫风本已刺出的剑刃竟又猛然转向,变为横削。岩井身法已变,下盘不稳,只得弯腰相避。只听唰的一声,岩井脑后的一簇头发已被削下。
“好剑法”岩井低声暗道,借势砍向莫风小腿。后者立即纵跃而起,向下扫出脉冲,与岩井推出的光焰撞击在一起,爆裂开来。
莫风与岩井交战的同时,灵山塔半空的战斗也正愈演愈烈。布置在塔身外围的脉术炮台起了很大的作用,它们不仅能打散翼族士兵的空中编队,甚至能对天界的战舰造成一定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联军开始避免与脉术炮的火力正面冲突,而是集中力量对灵山塔的根基部分进行反复轰炸。很快,一颗形脉炸弹在西北侧的塔基爆炸,紧接着又是一颗。霎时间一个巨大的缺口在浓烟中出现,联军的地面部队旋即涌了上去,冲入塔内。
当然,这些情况对于处于灵山塔东部的莫风来说是看不见的。他只知道联军将士早已冲过了他的位置,只是没人来打扰他与岩井的战斗罢了。
莫风承认自己没法战胜岩井,但他也清楚后者同样无法取胜。不过二者都明白,分出胜负的一刻,便是二者之一阵亡的时刻。灵山塔已经失守,灵山军大部已经被蜂拥而至的联军士兵及神族兵员歼灭。莫风的余光向上空瞟去,正看见魁拔的脉兽被召唤出来。
“脉兽在,说不定还有机会”莫风这样想道。果然,神族战舰的编队很快被打散,脉冲的光柱从脉兽的方向发出,横扫而过。几艘躲闪不及的战舰立时隐没在巨大的爆炸之中。他精神一振,下意识的挥剑向正前方的岩井挑出。
“喂!你分心了!”突然,岩井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糟糕,幻象!”莫风心下一惊,忙收剑回荡。但已经来不及了,长剑撞击在岩井竖挡的阔剑上,与此同时脉冲已经扑面袭来。他只好撒手撇剑,交叉双臂去挡。强大的冲击将他击飞了起来。当然,即使是在空中这失去控制的半秒,他也没忘向下展开脉屏障,挡下岩井的第二道用来斩杀的脉冲。
接着便是噗通的一声,他猛地撞入河面下沉。河水迅速包围了他的全身,他连忙调整姿态闭气向上游去。由于撞击进河面的速度很快,他沉的很深。再加上入水前没有特意吸气,缺氧的窒息感很快涌上他的脑袋。待到又一次浮上水面,他已经感觉到有些晕眩了,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敏锐的感觉到头顶一道寒光劈下来。目光稍抬,转瞬间他已看清敌人来路。在水中的闪避是来不及的,慌忙间他只好蓄脉击向俯冲下来那翼族人的翅膀,逼迫后者向上拉起,而莫风自己却也被脉冲的后坐力重新推回水中。他连忙向上游去,但还没等他的脑袋探出水面,一杆长戟便从上方扎来。他心下一惊,急向右闪。水流的阻力迟钝了他的动作,戟刃从他左侧刺过,划破了他的左臂,向下沉去。同时,一只手砸入水面,从上方拽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向水下摁去。
“该死”大脑一片混乱,他下意识的抓住按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想要把它掰开。双腿不断踢动着,却无处施力。能看见头顶剧烈搅动的水面外翼族人不断扇动着的乌黑翅膀以及远处空中爆炸的闪光。麻木感从头顶晕开,他下意识的去呼吸,冰凉的河水旋即呛进他的喉咙。
就在他的视野开始暗下来的时候,上方的水面外突然亮起了刹那的强闪,河水猛然暴怒起来,裹挟着他向一侧卷去,震天撼地的巨响传来,即使在水中依旧让他的耳朵一阵剧痛。向下压着他的力量消失了,他用尽力气向上浮去,猛探出头,在水流的冲击下贪婪的呼吸着满是灰烬和土尘的空气,剧烈的咳嗽起来。炽热的空气卷过来,灼烧着他探出水面的脑袋,让他睁不开眼。烫伤的脸颊火辣辣的疼,听不见声音,耳鸣的嗡响始终持续着,有血从耳朵里流出来,温热温热的。过了许久,外界才稍加平静,他也略微恢复过来,拽着一截半伸到河中央的粗树枝爬上河堤。
直到这时,耳鸣稍退,他才意识到原本持续着的喊杀声和爆炸声都消失了。抬头向上望去,透过赤红的尘埃灰烬,莫风看到神族的战舰正在撤退。除此之外,从灵山塔上射出的脉术炮火消失了,空中的翼族编队消失了,地面进攻的联军,包括魁拔的脉兽都消失不见了。
很快,在落日余晖的最后掩映下,偌大的灵山核心,只余下满是爆炸残缺的巨塔巍峨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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