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国的战事完全结束了,秋落木开始将部分主力分散向树国和沙国参与对天神的作战行动。因为神族兵员可以通过曲境随时出现在几乎任何位置,且掌握着威力强大的意脉术,灵山军几乎是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只有依靠数量上的优势才不至于被真正击败。
天界为了搜索魁拔而设计的“网计划”早已不是什么军事机密,双方都基本可以肯定魁拔又一次只身闯进了永昼沙漠。然而相对于天神来说,灵山军要在这样恶劣的战区部属兵员本就是难上加难,更别提什么大规模的作战了。因此灵山军只得派遣小规模的巡逻部队进驻永昼沙漠寻找魁拔的下落,而前者则可以靠着永昼沙漠复杂的曲镜任意穿梭来去,运输物资,系统的排查永昼沙漠的各个角落。
由此,蝉鸣(时任灵山军灵山区域军事总指挥)的灵山塔计划正被逐步提上日程。
在灵山建设一座能与半空中曲境相接的高塔无疑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这只是用以吸引天界兵力,减轻永昼沙漠的军事压力,拖延天界搜寻进度的一种手段。事实上,蝉鸣等人可能并不打算真正把灵山塔建完。
但样子还是要做给天界看的。
魁拔1028年秋,灵山塔“始建”,同时蝉鸣下令,拆毁所有的礼拜泱、朴等天神的神庙,一时间,整个灵山都忙碌起来。
当时远在永昼沙漠执行作战任务的莫风是通过流雯的信件才知道灵山总部的大动作的。他这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近一段时间的交战轻松了许多。
“雯:听说你已搬进窝窝坨新司令部,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那里离我的家乡不远,大概两天路程。算起来出门在外已有十余年不曾回家了......”他停下笔抬头向四周望去,依旧是毫无特点的延绵沙丘。队伍拉得很长,行进缓慢,每个人都透出疲惫的神色。
“打起精神各位,下一个补给站不远了!”他喊了一句,嗓子有些沙哑,他往下拉了拉帽檐,以略微遮蔽一点灼人的阳光,这一路他们刚刚经过两个曲境,里下一个补给站还远着呢。他皱了皱眉,从胯下的多科兽身侧解下水袋,喝了一口。
“至少方向没错”他这样想着,挽起长袖散了散汗,又赶紧在被晒伤之前把它拽了下来。
“永昼沙漠这边的环境并不是特别友好,不过每个补给站内的物资还算充足......”他抬笔继续写道。在永昼沙漠这段时间,除了耐渴耐热的能力得到了相当的锻炼,他还练就了一手在颠簸的骑行过程中写信的技能。
“灵山塔的研建看来是非常有效的,我们这边的压力确实缓和了许多,但这也意味着会有天兵压向你们那头吧......”
“前方遇敌!”士兵的声音突然从队伍前端传过来
“全员戒备!”莫风猛然回过神来,高喊了一声,他把写了一半的信揣到怀中,翻身而下,快步向队伍前端跑去。
“是神圣联军,没有天神的迹象”士兵向他报告道,莫风掏出望远镜,向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透过镜筒,他果真看到一队联军在缓慢的行进,足有两百人左右,看样子,他们也已经基本耗尽了体力了。
“现在有多少人可以参与作战?”他放下望远镜问道
“战斗人员一百三十二人”
“很好,这个连队我怕是吃定了”莫风笑了起来,他站起身,向四周望了望,再一次确定这不是敌人的诱饵“叫一纵和三纵作战斗准备,二纵留下保护辎重,记住要速战速决......”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低沉“尽量不要留活口,我们没有能力带战俘”
“是”士兵敬了个礼,跑去传令了,他脱下挡光的长袍,戴上护甲
“一切准备就绪了,长官”一百多人聚集在他的身边
“快速推进,拉近距离后发起冲锋”他再一次强调了一遍,然后带部队迅速朝着目标突进过去,为了尽量缩短冲锋的距离,他们绕向联军的右后侧,攀上一个沙丘,再加上联军部队正处在相当疲倦的状态,所以直到莫风的突击部队出现在沙丘的顶端开始向下发起进攻,他们才发现近在咫尺的灵山军,慌乱的准备接敌。
“三纵,脉术压制!”莫风喊着,同时从背后拔出长剑,他注意到联军的阵列中央有一门小型的脉术炮,他要尽快冲到那里,首先解决那个略显棘手的东西。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那脉术炮下方的沙地震颤起来。
下一刻,那里的黄沙在一瞬间如同喷发的火山一般逬开,扬向十几米高的高空,一片黄霾中沙地上的一个巨大的影子显出形状
“沙漠蝎!是沙漠蝎(沙漠蝎:一种残暴的巨型生物,是元泱界最大的蝎种,体长可达惊人的十五米)!快撤”莫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所有人,撤退!快!”他声嘶力竭的喊道,同时转过身开始往回跑。脉冲打在沙漠蝎厚重甲壳上的爆响和联军士兵的惨叫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莫风也能知道那边在发生着什么。
“快点,就快到了!”他现在只希望那些联军士兵能把那庞然大物拖住的久一些。“二纵,把东西装车,我们撤!”他朝着留守的士兵们喊道,后者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突击而去的人马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溃退回来,而且这般狼狈。
但当那只沙漠蝎出现在那个小沙丘顶端的时候,他们也手忙脚乱起来。
“该死”莫风回过头骂了一句——就在不远的后方,一身甲胄的骇人巨兽正挥舞着近两米的钳螯顺着滑沙以极快的速度猛冲下来。
“一纵三纵,谐脉阵攻击,吸引住它!”莫风转过身,向那巨蝎发出脉冲,白炽的光焰击中了它的右螯,炸裂开来,但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被激怒的沙漠蝎猛然调转的方向,冲着莫风所在的位置汹汹而来。
“听我号令,组合脉冲!”莫风身后,谐脉阵很快的建立。众人一起发力,聚出强劲的脉能向前推出。这次的攻击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剧烈爆炸的震荡将巨蝎击飞出去,但那巨兽只翻了个身,摇晃了一下,便又一次恢复过来。
“这没法打!”莫风咬牙切齿的吼道“你们快去收拾东西,我来拖住它!”他掂了掂手中的长剑,双手握紧剑柄向前冲去。巨钳横扫而来,他一个滚翻堪堪躲开,另一只蝎螯又紧接着扎下来,他横剑格挡,银钶铁剑身与坚硬甲壳碰撞出类似金属击撞的脆响。
“比他娘钶铁都硬吗!”莫风一边手脚并用,抵开巨螯,一边痛骂道。“腹部的甲会薄一些吧”他这样想到,翻身滚到蝎子身下,抬手向上发出脉冲。这一记打击终于让这怪兽感到了疼痛,它的动作变得愈发疯狂,尖锐的爪尖几次扎入莫风身旁的沙地,险些将他洞穿,莫风在巨蝎身下不断躲闪,不时抓住机会发出脉冲。
“可以走了,长官!”他听见士兵们在朝他喊着
“你们先撤!”莫风知道自己必须将沙漠蝎击退——以他们的速度想要甩开行动灵活的沙漠霸主是不可能的。他注意到一处被他的脉冲击出裂纹的腹甲——就是那!螯头又一次甩来,他俯身躲开,然后举剑跃起,直奔那裂缝之处而去,挥剑,他用尽全力向那个位置劈砍过去。
但就是在这个时候,巨蝎的利爪从侧面挥来,刚好击中了长剑的剑身,强大的力量让莫风双手一松,那长剑便远远的崩开,插入沙地。
“靠!”莫风嘴上骂道,后撤一步。长期的军旅生涯练就的镇定果敢救了他,没有一丝犹豫,他立刻从背后抽出备用的短矛,直直的朝甲缝扎去。他扎得相当之准,矛头刚刚好穿过那块极其狭窄的裂隙扎入其中。莫风用尽全力向内推刺,使得短矛一下子没入了大半。巨蝎猛烈的挣扎起来,莫风强忍住刚刚长剑被击飞时震裂的虎口的剧痛,死死的攥住矛杆不放手。沙漠蝎的力量是惊人的,莫风整个人被带得飞了起来,左右甩去,接着,它蜷起身子,用一侧的蝎爪扫来。
“这都不死吗?”莫风心中暗骂,只得松手而下,与此同时,蝎爪扫过莫风原来的位置,硬是将留在那里的短矛生生折断。
现在的莫风是真的两手空空了,他看向那边长剑的方向,然后抓准时机翻滚过去。
“小心,长官!”他听见有人叫了一声,下意识的向后闪身,巨大的蝎螯紧接着砸到他面前,他回过头向身后望去,看见一众灵山君兄弟正手持战器冲锋过来。
“我不是叫你们先撤吗?”莫风怒吼道。
“不可执行,长官”为首的那个一边喊着,一边发出脉冲“这可是灵山军!”
“该死的.....”莫风咬咬牙,拾起长剑回身向巨蝎冲去,扎入蝎子腹部的那杆短矛发挥了些作用,它的动作不像之前那样灵活了——或许脉术打击在这个时候能发挥效力。
“闪开,长官,脉冲来袭!”
“直接攻击!”他喊了一句,然后纵身向一侧跳去——但他忘记了去注意那巨蝎一直在挥动着的尖尾,覆盖着无比坚硬的甲胄的蝎尾重重的扫到他的身上,将他远远的扇飞了出去。
本是松软的沙地,此刻沉重的撞上来,让他眼前一黑,天地在他面前旋转起来,能看到脉术的光焰不时的亮起。左臂完全失去了知觉,剧烈的撞击让那里变得温热且酥麻,他用右肘支撑起身体,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才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
“是沙漠蝎......部队被沙漠蝎袭击了......”他咳了咳,有血从鼻子里呛出来。
不远处的战斗仍在继续,沙漠蝎冲入了谐脉阵的阵列,打散了战士们的阵型,在厚重的蝎甲面前,他们手中的刀剑显得苍白无力。
部队开始溃退——任他们如何勇猛,在面对着这样强大的对手时也毫无胜算,不断有人被蝎尾或是尖爪洞穿,被巨大的蝎螯拦腰切断,受了惊的多科兽纷纷挣扎起来,左冲右撞的发了疯。
“不,不......”莫风眼看着面前的景象,浑身颤抖起来,他挣扎着拄剑起身,却又被一阵虚弱感带倒,他用尽全力抬起手,向巨蟹的方向发出脉冲,这脉冲小的可怜,就算是打到人身上,也不会有多大的伤害。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一百多号人,就这么没了,似乎是每一支他统率的人马都没有好结果,他这样想道。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周围的声音逐渐平息了下来,他睁开眼睛,扭过头看去,沙漠蝎已经不见了,可能是又钻回到沙地之中了。四周散落着士兵的尸骸和被冲散的木车,不过令他高兴的是,不远处还有一些晃动中的人影。
“喂,这里......”他想大喊,但声音到了嘴边,却成了沙哑的喘息。双腿依旧无力,他用右臂扒住沙石向那边一点点挪去,肘部碰到了一块软软的黏黏的东西,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块甩飞出来的残肉,但他并没有去想这块躯体来自于哪一个士兵。
“别走......别走......”他看到余下的那几个人已经翻上了多科兽,向相反的方向去了——他们一定是以为这边已经没了活口。他们动作慌乱,似乎是在害怕沙漠蝎卷土重来。
几个人愈发远了,莫风放弃了努力,翻身躺在沙地上,他想起爪云王子,爪云王子就是在这炎炎的日头下睡过去的。
“不,我可不能死在这里,流雯还在等着我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拄着长剑强站起身
这个时候,他才听见身后隐约的轰鸣。
“这是......”他猛地转过头,正看见天边一座顶天立地的沙墙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平推过来。
“沙暴”他口中蹦出两个字,他知道为什么沙漠蝎会匆忙地钻回到地表之下了。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求生的本能告诉他,他不能够待在这里,他向四周看了看,一个翻倒的车厢吸引了他的注意,“只有那里了”他这样想到,跌跌撞撞地挪过去。
沙暴已经很近了,他周围的沙粒开始流动起来。他用尽全力将车厢抬起一半,蜷缩进去,并在沙墙撞过来之前将其猛地扣下,一片的漆黑包围了他,沙暴在他容身的小空间外肆虐开来,那震耳的巨响就好像是一个巨人在他的头顶疯狂的打起滚来。
“镇定,镇定,我遇到过更糟的情况的”,他这样对自己说,让自己冷静下来。把手伸入怀中摸索,他很快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那是一个紧急的辉石管(辉石管:一种常见的军用物资,用特殊的物质脉化而成,触发后可发出暗光,使用时通过开脉门的频率变化激活)。他把它拿在手中晃了晃,然后掰开保险,剥去外层用于隔绝脉频的防护膜,发力打开脉门,待到脉圈的弧光散去,他手中的短管逐渐亮起幽光,这光线相当暗淡,不过用来照亮这样狭窄的空间已经够用了。他把发光管卡在头顶的一块木梁上,腾出手来整理物品。
他先解下左臂的护甲以检查伤势,没有明显的外伤,骨头也应该没断,他轻轻地按了按,感觉好转了些,接着他把身上的物品都摆在身前——流雯的两封信件,自己写了一半的回信,一支单筒望远镜,几块军用口粮,一支还没有开封的辉石管,以及一张区域地图。“这就是用来求生的全部东西了吗?有些寒酸啊”他这样想着,把地图在面前摊开,在永昼沙漠确定方位是件难事,从曲境中透出的强光使得人们根本无法通过星座辨别方向,不过好在补给站之间曲境群的相对位置提供了些参考。交战前他刚刚确定过自己的方位,大概估算了一下,他基本上恰好卡在两个补给站中间。
“这算是个什么鬼位置......”他皱了皱眉头嘀咕道,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体力走出这么远的距离,更何况.......
“水、水、水!”他懊恼的哼了一声,他在发起冲锋前把自己的水壶留在了多科兽那里,现在他的身边连一滴可以饮用的水都没有,想到这一点,一股渴意从嗓子眼袭上来。
“真是该死,大风大浪过了不少,最后却要交代在这里吗?”他长长叹了口气,把自己蜷成一个小球,侧身躺在沙地上,他躺得很不舒服,一是因为空间太小,二是身下一直有一块坚硬的东西硌着他的肋部......
“等等,这是.......”他一个激灵翻身而起,脑袋重重地磕到了头顶的车厢,他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取下辉石管向身下的沙地照去。
“哇咔咔......”一时间,莫风激动得说不出话,浑身的酸痛一下子消失了,他双手并用,开始把那硬物周围的沙子向两侧扒去——这是一个被半埋的水壶,显然是车里原来装载的货物。还未等沙子完全清出,他就迫不及待地将其拽出,拿在手里。
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这水壶很轻,很空。
“不,不能放弃,一个车厢里总会有些存货的”他这样想着,开始继续向沙子深处挖去,没有工具,他只得用双手将沙子刨出,没一会儿,他的指尖就被磨得鲜血淋淋,但他没有放弃,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痛感愈发明显了,他咬牙坚持着,毫不放慢速度,终于,他触到一个箱子状的物体,重新燃烧起的希望让他干的愈发起劲,不多时,他便把木箱刨出了大半。
“拜托,拜托......”他自言自语道,颤颤地掀开箱盖
那是整整十余个水袋。
他轻轻拿起一个,生怕有哪处尖锐的物体把它划破。能感受到里面清水的泛凉,沉甸甸的,像是生命的重量。
有四个水袋灌满了水,按五天的路程算,就是一天一袋少一些——基本上够用了。
“谁要死在这里”他笑了笑,这样说了一句。
睡醒的时候,外面的巨响已经平息了下来,他安静的坐了一会,然后挪到车厢的边沿,尝试着把它抬开,第一次没有抬动,他知道外面一定是盖了不止一层的沙土,他又尝试了一遍,依旧没有成功。
“只好用非常规办法了”他一边想着,一边仰躺在沙地上,双脚抵住车厢顶部,然后猛地打开脉门
“散!”他低吼一声,向上发出脉冲,轰的一声巨响,橙黄的脉冲波击碎了上方的木板,又贯透盖在木板上的厚重沙层,穿向天空。接着,在四周的滑沙重新盖下来之前,莫风匆忙的拿起东西,跃出沙坑。
这是永昼沙漠的晚上,虽然四周并没有比白天暗下来多少,但能明显地感觉得到温度的降低,没有白天那么难熬了。他又看向四周——除了他刚刚打出的那个沙坑,就只剩下延绵无边的平沙了。
“看来没有必要去埋葬那些兄弟了.......”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解下腰间那块木纹耀,平放在沙地上。“睡在这里吧,各位”他最后说了一句,然后转头向无尽的荒漠走去。
在他的身后,那块代表着这些战士最后荣光的纹耀也逐渐为沙土所掩盖。这块曾作为战场的土地终于与周围任意一处沙地融为了一体。但莫风知道自己会永远记得这些伟大的战士,记得这沙尘所埋覆不了的妖侠精神。
“就算是只为了他们,也一定要,走出去!”
每想到这一点,他便似乎有了无限的动力。又过了一个曲境,他掏出地图核对了一下,方向没错,行程过半。
“看来也没有多难嘛”他一边继续行进,一边想道“按这个速度,再有一天就到了”
但这一次,他错了。
不适感是在第三天的下午突然袭来的,那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他感到四肢绵软无力,汗水以极快的速度从身上渗出,很快湿透了本就黏结了汗液的衣衫。他下意识地想找一个阴凉的地方休息,可在这沙漠里又哪里有什么阴凉?
“不应该在白天赶路的......”他有些后悔地想。确实,急于求成而忽略了自身的体力流失是一个巨大的失误,他一下子瘫坐在沙地上,喘起粗气来。沙漠里的空气干燥而炙热,他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仍不见好转,这使得他意识到他得补充一些水分了。
“只喝一口......”他的脑袋有些发晕,沙子似乎在身下流动起来。他伸手去摸挂在腰间的水袋,取下一个对在嘴边,同时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抬起的高度,免得水流得太大,洒出哪怕一滴。清水顺着干涩的咽喉慢慢往下淌去,似乎在进肚之前就已经干涸。
喝下的水起了些作用,他冷静了些,检查了一番剩余的物资,还有一袋半的饮用水,两块干粮,要是按之前的状态,支撑上一天半的行程是没有问题的。
“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到晚上再赶路”他这样盘算着,从背后取下长剑,插到沙地里,作为一个简单的支架,接着他脱下身上的长袍,挂在剑柄上,望远镜和用过的辉石管被他当成了尖桩,用以把长袍两角抻开,固定在沙地上。就这样,他得到了一个简易的“帐篷”。这庇护所是如此小,以至于他得尽力蜷在一处才能挪到其中。不过,这小得不能再小的荫庇对于被困在炽热荒漠里的他来说已经足够棒了。
他先吃了小半块干粮,然后闭上眼睛眯了一会,等待摄入的糖分发挥作用。肚子不再咕咕地叫唤了,他又喝了口水,然后从怀中掏出那封写给流雯的信,继续写着
“独自在沙漠前行了两天半,食物和水处在计算之中,状态也还可以,还是有希望走出这个鬼地方的。沙漠里的曲境群真的很漂亮,在一天中的不同时段,他们甚至会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来——我的意思是,它们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让我不至于在一片完全相同的景色之中迷失方向。”
“但你也知道,我也不能不想到那些不是那么圆满的结局,就比如.......”
“或许会有人找到这封信,也或许不会,但不管怎样,趁着我还清醒,这就是我要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雯,我爱你”
他停下笔,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没那么燥热了,他收拾好东西,披上长袍,拿好长剑,继续前进过去,留下绵延的脚印。
第五天,他喝完了最后一滴水,吃完了最后一口干粮
但补给站依旧没有出现
自从昨天上午经过最后一个曲境,他就一直没有找到下一个路标。按理来说他早就应该经过了补给站前的绿洲,到达目的地了。
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他走歪了。
此时此刻,唯一一样支撑着他使他不至于栽倒下去的,只是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两封流雯写给他的信罢了。
全身的肌肉痛苦的挣扎着,请求他的宽恕。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极低的血糖使得整个世界在他的眼前晃成一片橙黄的光晕。头顶的骄阳并没有因此对他产生丝毫的怜悯,依旧在用着那火焰般的热力炙烤着沙地。这热力透过他身上的长袍,像一双大手一样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
视线中隐约出现了一道暗红色的光带,他意识到那是地平线处的山谷。这山谷在补给站东面——他确实走偏了,而且是偏了相当一大截。
他丝毫没有重新找到方向的喜悦,只是调整到正确的方向,机械式的迈着步子。他明白即使是有了方向,他也永远都走不到那里了,这余下的一天的路程对于他来说比死亡更加漫长。
“这里,莫风,这里......”流雯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知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他并不抗拒,而是沉浸到这种虚幻当中。
“莫风,你看,是云鲸,好多的云鲸”流雯蹦跳着指向一个方向,他往那边看去,发现沙漠变成了大海,一头又一头的云鲸从波涛里跃出,向天空飞去。
“慢一些......慢一些......”莫风有些跟不上流雯的脚步,可他干涩的嗓子发不出一丝声音,它只得看着流雯愈来愈远.....
似乎没有力气再拿着用作拐杖的长剑了,他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棵枯树,觉得应该支撑到那一丝影子下面再倒下。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体力跌撞着向前,接着一头栽在沙地上。
他并没有感到阴凉,或许是这枯树根本没有投下影子。生命在流逝,他把全部的能量用于左手,在那里,他依旧紧紧的握着流雯的信,至少他是这样觉得的。
太阳的热力消散了,从眼睑透进来的光也变得暗了一些,这或许意味着他能挺得更久。
“但这有什么意义呢......”他这样想着“多受些罪罢了”。
凉爽的夜还在持续着,白天的燥热也已褪尽,莫风感觉不那么难受了,甚至有一种久违的舒适感。这便是濒死的感觉吗?他享受着痛苦之后的平静,不愿醒来。
“别睡,莫风,别睡”他再一次听见流雯的声音,温柔,清澈。
“我太累了......”莫风回答,他没有撒谎,他确实太累了。
“那也不能睡,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起看云鲸的”他仿佛看见流雯鼓起嘴向他撒娇的样子。她还是十三四岁小孩子的模样,身后是谢都城外的朴树丛林,“云鲸?已经到云鲸的季节了吗?”他这样想。
“站起来,莫风,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这是她在岛上的样子,美丽而灵动,她轻盈的转了一圈,开始往远离莫风的方向走去。场面一下子改变,火光照亮了一半的天空,脉冲厮号着,残肢横飞,上方是神圣联盟的破空飞艇和天界神族的战舰,源源不断的向地面倾泄着火力......
“所有人,发死力,死力!”有人在他身边喊着,他意识到这是浩穹“起来,长官,敌人开始冲锋过来了!”。
“撤退,浩穹!我们最终是守不住这座桥的!”他吼着,可浩穹并没有执行他的命令。他看见萨库人两米多的庞大身躯像一堵坚实厚重的墙一般,挡在潮水般的敌人面前。有数十只长矛洞穿了他的身体,可他依旧牢牢地定在那里,屹立不倒。这时,浩穹突然转过头,笑了笑“你看,我们是能守住的”
“桥啊,永远的桥啊......”他颤抖着“荣光应该属于他们......”
“那么,你做了什么呢?”这是他的师父“你用你的能力做了些什么呢?”
“我?我有什么能力......”
“十二个脉门的天赋呵,到头来也仅仅是勉强着生存罢了。”
“现在可是连生存都维持不了了”他苦苦地笑笑
“那么,莫风,你最终就停到这里了吗?”最后响起的一个声音让他的心猛地一紧“你一共走了多远?”
“老师......我......”他吱唔着“走出来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吗?我打开了四个脉门,到过几乎全部的国家,甚至见过魁拔......可是,终究不仍是像现在这样,碌碌无为的过了一生吗?”
“你当然是个普通人,孩子,我从一开始便未指望你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乡村教师的面容在烛光中显现,这是他记忆深处最初的图像,“但是,你在世界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在历史画卷上写下了自己的一笔......”
“这些有谁会记得吗?”
“你自己啊”,老师慈祥地说了一句。
声音和画面都消失了,从眼睑透进来的光正一点一点暗下来,但突然,他觉得自己的旅程不应该结束在这里,他难道不是要走得更远吗?更何况......难道不是应该再见流雯一面吗?
有人在拽他起来,是给了他梦想的老师,是教会他脉术的师父,是给了他爱的流雯——还有独眼、穿空释、疾电、浩穹......
“起来,莫风,你没什么使命,但依旧是为自己而活!”
这是他最后的力量了,用它一博总比任它慢慢流失要强。
咬牙睁开眼睛,信念支撑着他起身,“向前,向前!”他沙哑的念出声来。
燥热正在消散,久违的清凉一点点浸入他被烈日炙烤得滚烫的肌肤,他感到一个容器的边沿搭上他干裂的下唇。接着,有水缓缓的流入他的口中,他一个激灵,呛了一口,剧烈的咳了两下,然后发疯似地抢过水壶,仰头猛灌了起来。满满的一壶水很快喝得一干二净,他把空壶往身旁一扔,又夺过刚刚递来的另一壶水,大口喝了起来。
“你有力气自己爬到多科兽上吧”有人在问他“我可没劲把你弄上去”。
他并不确定这一切是否是真实的,所以没有说话。手一松,第二个水壶滑落下来。他虚弱的躺回去,让干涸已久的身躯享受这个时刻。
“嘿,你能行的,快起来,呆在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那声音又说。这回莫风分清了这声音来自现实,听起来像是女孩子,但完全没有女孩应有的那种轻柔。他睁开眼睛,迷糊中看见一个格勒莫赫姑娘正半蹲在自己身边。
“萨莎,该走了!”远处有人在喊着。
“等一会,叔叔!”格勒莫赫姑娘回头大喊了一句,然后又转向莫风“你要是不起来,我们可走人了。”说着,她向莫风伸出一只手“那样的话你就白坚持到商道上了”
“谢谢”莫风说了一句,然后拉住女孩的手吃力地站起来,腿脚还是相当无力,他忙扶住身边多科兽的鞍子,才不至于向一侧倾倒。
“兽鞍左面的袋子里有吃的,自己拿点吧”女孩一边说,一边从沙地上捡起两个空水壶挂到腰间“还愣什么,不会连多科兽都没骑过吧。”
“萨莎!”
“好了叔叔!”她大吼着,拽住一条兽缰,敏捷的翻上多科兽,挤在莫风前面。
“我们......骑一个?”莫风吱唔着,往后挪了挪身子,多科兽上可以坐稳的地方很狭小,他一下子坐空,差点从后面栽下去。
“怎么,你觉得我们应该专门给你找个坐骑?”萨莎一甩缰绳,多科兽开始往前进发“在沙漠里可不能矫情的像个娘们”
莫风撇了撇嘴,没有说话。他一边尽力保持着兽国传统之中男女之间应该保持的距离,一边狼吞虎咽起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至少是活着的,并且在可预见的一段时间内还将继续活下去,这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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