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莫风都呆在岩井那里向岩井请教,他对这些先进的军事理念所表现出来的浓厚兴趣令岩井惊讶,而其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几乎令岩井不相信他竟是一个从山沟里出来的几乎从未上过学的白身。事实上,几个月下来,他已经把岩井多年以来学习的心得学了个大概,对于基础的军事理论知识也不算一窍不通了。这些新的认知极大的拓宽了莫风的视野,让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参与了半辈子的战争竟是这个样子的。岩井有任务出去的时候,莫风便宅在自己的住所,研习图上作业,死啃岩井借给他的那本《现代军事理论概要》,在自制的简易沙盘上模拟钳型攻势和迂回战术。他说不上自己搞这些有什么用,他只是想去做,然后依靠这些知识看清这场该死的战争。
在所有这些军事理论中,最吸引莫风的自然是海战,这源于莫风对大海的喜爱,也与他短暂的水手生涯有关。册子上记录了世界上绝大多数战舰的详细信息,包括火力、装甲、速度等,并以基斯卡人特有的理智冷静对每艘船作出了评判。莫风如狼似虎的汲取着这些知识,将自己变成了一部学习的机器。
莫风的这种做法使岩井惊诧,他不再仅仅把莫风看作一个与自己匹敌的对手,而是渐渐将他看成了一个值得尊敬的朋友。因此,他也更加乐意把自己所知教给莫风。在一段时间里,岩井的住所几乎成了一个小课堂,两人每天都在那里研习到很晚。
所以,当那两声爆炸传过来的时候,莫风和岩井依旧在探讨有关狼群战术的问题。
“你听到了吗?”莫风抬起头“好像是......”
“爆炸”岩井从椅子上站起,走到窗边将其推开,一片夜色中,不远处山丘上亮起了橘红色的火光。
“发生什么了”莫风也站起身“‘昆海’号打进来了?”
“不,是岸防炮”岩井披上外套,从武器架上取下他的阔剑“我得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莫风也从架子上取下一把长剑,掂了掂“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岩井已经走到了门口,“我看还是算了”,他回过头对莫风说“万一敌人是灵山军怎么办?”
“这......”莫风一愣,他确实没考虑这个问题。也正是这一点时间,岩井已经出了门,向炮台的方向跑去了。莫风踱到窗边向山丘看去,发现火着得更大了,巨大炮台的黑色剪影时隐时现。又是一次爆炸,这次的火焰是蓝紫色的,应该是脉能适配器被烧坏,大量高能脉瞬间释放造成的。
“莫风,你在吧”有人敲了敲门,是萨莎“叔叔去救火了,他让我到你这来,说会安全些”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莫风打开门问道
“不清楚,好像是什么军事设施爆掉了”萨莎耸了耸肩“那东西本来就不安全”
“正是那东西保护着这城市的安全”莫风说了一句,再一次走到窗边,另一个炮台也着起来了,看来不是什么意外事故了。
“别看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萨莎走上前合上百叶窗“一天天读书、读书,都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你就不想陪我聊聊天吗?”
“有什么聊的”莫风皱皱眉,伸手要把百叶打开
“喂!你就是这样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话的?”萨莎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过来聊天!”
“你看你......”莫风低头看看萨莎,笑着摇了摇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莎萨的脾气,若是放到以前,莫风一定会感到厌烦,不过此时,莫风却觉得这孩子气的任性还挺有意思的“行行行,大小姐,你说啥是啥”他答应着,走到桌旁“说吧,怎么聊?”
“就聊......”萨莎倒吱唔起来,这是莫风头一次看到萨莎犹豫什么,更不寻常的是,这回莫风真切的看到萨莎的脸开始泛红,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中升起。
“你打算就此单身一辈子吗?”萨莎抿了抿嘴唇——这也是莫风没见到过的——问道
“呃......”莫风愣了一下“或许吧”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你什么意思?”他往后退了一步
“我的意思是......”萨莎稍低着头,嘟哝着
“哦,别啊”莫风心里大叫着“千万别说那句话,神啊,说其他什么都行!”
“我喜欢你!”萨沙猛抬起头,大声嚷了一句“妈的,总算说出来了,憋死我了。”
“靠!”莫风此时却是心中一凉“早该想到的”他又退了一步,靠到了墙壁“这种玩笑可不好玩”莫风努力使自己随意些,张口说道。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萨莎往前走了两步,离莫风近了些
“你不是不相信什么爱情吗?你自己说的”莫风靠在墙上,无路可退
“现在信了”莎萨一歪头“这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叔叔知道吗”莫风搬出另一块挡箭牌
“当然”萨莎笑着,又往前走了一步。这时两人已经离的非常近了。
“哦,当然”莫风懊恼的想“不然的话,叔叔会同意劫狱?”他向前平伸出手,想以此稍稍保持一点距离“可是,萨莎”他依旧试图保持镇定“我还是喜欢流雯的”
“你喜欢谁是你的事”萨莎两手抓住莫风的小臂“关键是我喜欢你”。
“真该死,她喜欢谁不好......”莫风这样想着。好在萨莎的力气比他小很多,他不用费多大的劲维持这个局面。莫风清楚,若是没有自己向前支出的那只手,以萨莎的性格,她可能已经扑到他怀里了。但莫风并不能保证这局势能坚持多久,“快让我离开这里吧!”他这样祈祷着
这次,似乎他的乞求得到了应验,房门被推开了,岩井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门口。
“莫风,快跟我.......”话说了一半,他才注意到屋子里的情形
“来了!”莫风赶紧应了一声,趁萨莎手一松的机会抽出胳膊,拿起长剑跑到门口,“谁敲门也别开!”他回头对萨莎叮嘱了一句,然后拽住石化一般没反应过来的岩井跑出了屋子。
“你们俩......在干嘛”跑出好远,岩井才有机会说几句话
“说来话长”莫风回头看看,还好,没有追上来“我可是摊上麻烦事了。”
“我似乎懂了”岩井竟笑了起来“这事早有苗头,你没发现?”
“旁观者清”莫风说了一句然后转移了话题“找我什么事?”
“两门岸防炮全瘫痪了,应该是你们的一支小部队干的,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岩井指向小山丘的两团火光“显然是有计划的,第二门炮失火的同时,观察到‘昆海’号开始往这边航行。”
“要开始进攻了?”莫风心上一惊
“没那么快,现在他们是逆风,只能用手桨”岩井一边递给莫风一支望远镜,一边说着“预计今天清晨进入峡湾”
“那我们......”莫风摸了摸长剑的剑柄“要准备反登陆了吗?”
“我们只管看戏”岩井笑了笑“你不是一直对新概念武器很有兴趣吗?”
“你的意思是......”
“说来也巧,两天前水雷阵列才被布好”岩井有些兴奋“这可是这东西第一次的实战检验,不知道对这样大一艘船有什么效果”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视野不错的高地。夜幕下的峡湾漆黑一片——任何可能造成暴露的灯光已经熄灭。借着月光,莫风能隐约的看见两艘离岗出发的护卫舰。要是放在之前,以两艘这样的小船去迎击战列巡曳舰,那完全是神经错乱。而现在,莫风看到,他身旁的岩井脸上正挂着自信的微笑。举起望远镜,向远处的海面望去,他找了好久,才将“昆海”号固定在视野中央。
太阳在海面上升起,让整个东面的海面像是着起了火。“昆海”号更近了,莫风意识到这艘船竟是如此庞大。他在心中默算着“昆海”号与两护卫舰的距离,估计着后者进入“昆海”号射程的时间。他明白如果“昆海”号射击的足够准确,那两艘护卫舰根本不可能承受住前者的两轮齐射。
“是不是有些太近了......”莫风低声问道
“马上了”岩井回了一句,继续全神贯注的望着那个方向。
就好像是应着他的话一样,没过一分钟,莫风就看见“昆海”号的侧舷激起了十数米高的白色水柱,整艘船剧烈的震动了一下,然后偏向水雷引爆的一侧,由于巨大的惯性,船只还在向前移动,这使它触发了另一颗水雷。透过望远镜,莫风能清楚的看见船头的爆炸折断了“昆海”号的前桅杆,与此同时,两艘“流沙”级全速向着“昆海”号冲去,成功在“昆海”号开始第一轮齐射前越过了二者的射程差,开始炮击。
直到这时,“昆海”号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已经太晚了。两艘“流沙”级与“昆海”号已经构成了“丁”字形战位。作为横边的流沙级可以将全舰的火力集中倾泻向“昆海”,而因水雷丧失了绝大部分行动能力的后者却只能以舰首的几门舰炮进行反击。
事实上,胜负已定了。
战斗一直进行到上午九点钟左右,“昆海”号船身严重向右侧倾斜,船头被完全损毁。主桅杆被炸断,代表投降的白色旗帜只能挂在稍矮一点的后桅上,联军方面,一艘“流沙”级重伤,一艘轻伤——这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走吧,去港口”岩井满意的收起望远镜,对莫风挥挥手“我们去看看那个大家伙”
拖回瘫痪的“昆海”号几乎用上了这个小港口全部的船只,在庞大的“昆海”号面前,那些小船像是渺小的蝼蚁。拖拽工作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将近十一点,这艘战列巡曳舰才挤进蛟蜃滩不大的港口。
“这......太大了吧......”莫风感叹道“我以前乘的船也就它的一半大吧”
“这可是树国水师现役最庞大的军舰之一了,也许会比“朴”级主力舰差一点,但也足以成为一把海上利剑了”岩井看着蜂拥而上的修补船只的工人说道“很难相信这庞然大物竟只用三根桅杆就能达到那样的航速。”
“你也不看看这桅杆多么高”莫风仰头看向桅杆的顶点,此时那是港口中最高的物体了“看起来有将近一百米高了。”
“那也赶不上你们的灵山塔”岩井笑笑,“走,我们上船”
相较于从船外看,当莫风来到“昆海”号的主甲板上,他却觉得这里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宽敞。两舷共十六门脉术大炮占据了相当一部分空间,前端的锚轴和两根合抱之粗的桅杆也显得碍事。再有,便是为了撑起大帆的缆绳和系缆柱。沿着台阶向二层甲板走了两步,舵盘和后桅杆装在那里,但莫风对此没什么兴趣。真正吸引他的是舰长室里的海图和陀螺仪,包括书架上的那些航海理论手册。事实上,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为自己搞一条船回到柔海,找到那个不知名的小岛过完一生。为了这个,一些基础的航海能力是必须的。他问岩井可不可以借用这些资料,后者爽快的同意了,甚至没有向谁请示。通过这件事,莫风更加确定岩井在联军中的地位不低,但他并没多问,灵山军,联军,都跟他无关。
生活平静下来,灵山军对“昆海”号的被俘没什么反应,大概还在专注于权力斗争。很少有人提起战争和魁拔,事实上,就算有人提到,莫风也漠不关心。他找了个教习脉术的工作,开始训练魁拔第三帝国将来的敌人。但他并不在意,只关心这工作的薪酬够不够他在可接受的时间内挣出一条船来。到晚上,他就回到住所读书,为不久的出海做准备,他的生活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两件事,训练场、住宅两点一线。
哦,对了,还有躲避萨莎,他这样想。
从那天晚上起,莫风就开始有意与萨莎保持距离。对他来说,即使是流雯已经不在人世,让另一个人占据这个位置也是不可接受的。但很明显的是,莎萨并不打算因莫风的拒绝而放弃自己喜欢的人。为了每天能见到莫风,她报名参加了莫风的脉术课程,莫风当然知道萨莎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作为一个普通教练,不可能去要求训练基地拒收学生,他只好硬着头皮,强迫自己把莎萨看成是一个普通学生。
在脉术方面,萨莎资质平平,完全不似流雯一样有较高的悟性一点即透。即使她为了让莫风更多的注意自己已经使足了力气,可依旧很难有什么太大的长进。一个月下来,她虽然已经能够磕绊的打开一个脉门,但距离发出脉冲还差得很远。
“你不适合学脉术,去找个别的事做吧”莫风不止一次的劝说她
“谁说的,我分明比其他一起练脉术的人强很多嘛!”
确实,萨莎的脉术水平领先于大多数学生,到了目前,依旧有很多学生连仑泉的位置都感受不到,但莫风也知道,萨莎是付出了几倍,甚至于十几倍的努力,才达到这样的水平。如果那些“差生”付出与萨莎同样的努力,赶上萨莎,甚至于超越她,都是很容易的。每每想到这一点,莫风心中都很不是滋味,他心疼萨莎,心疼她把情感倾注给了一个完全错误的人,但他又不可能妥协,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不喜欢萨莎,他爱的是流雯,从始至终都只会是流雯。
“那你打算怎么办?”岩井问
“我不知道,或许我可以熬到她不再喜欢我......”
“你觉得可能吗?”岩井笑笑“你应该比我了解她吧”
“那就只好偷偷跑掉了”莫风低头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张口说道“向西走商国,到风国再搞艘船到柔海去......”
“你疯了!整个魁拔第三帝国都在通缉你!”
“我会小心的”莫风说了一句“萨莎就得靠你和叔叔照顾了。”
“光小心就行了?你以为你是爪云吗?”
“那你说我怎么办!”莫风吼道
“我看,你答应她得了”岩井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我觉得萨莎也是个不错的女孩,你完全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照你这么说”莫风扬了扬眉毛“你去追她得了”他将空碗向前一推,站起身来,“我需要一件称手的兵刃”
“你真要走?”岩井皱起眉头,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轻叹了口气,“这事我帮你办,但在走之前,咱兄弟俩是不是得最后切磋一下?”
“哦,当然,上次交手,胜负还没分呢”莫风笑了起来“这回可不会有其它什么东西干扰我们了”他向前伸出手“这一段时间真的是谢谢你了”
“哪里话”岩井伸手同莫风握在一起“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也是我岩井的幸运,去吧,好好准备准备,行装我几天时间就能帮你弄来,但我想说的是,你这样的不辞而别,是不是不太好。”
“我......”莫风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我会给她留封信的”。
莫风是在一天的深夜出发的,为了不让人发觉,来送他的只有岩井,后者为他带来了远行所需的最后一件物品——一柄锻造精良的长剑。
“感激不尽”莫风说着,把长剑背在背后“替我向萨莎道歉”
“我会的”岩井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莫风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去,没人说再见,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就很难再见了。
莫风知道自己为什么离开。当然不只是因为萨沙,是因为流雯,是因为魁拔,是因为一些更加复杂的东西。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莫风特意选择了人迹罕至的路线,这样的路线很容易找,但凡大战过后的地方,基本上都不剩下什么人了。一路上,莫风真切的感受到人们的生活其实大不如前了,尤其是被战争破坏的地方,帝国政府并没有进行任何的修复,大量残骸废墟堆在原处,阻碍了本是畅通的道路。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随处可见已死和濒死的人,这让莫风想起母亲去世那年的兽国。只不过这时候,这种满目疮痍已经不仅仅限于兽国,而是世界范围的了。不过在强有力的镇压监管之下,民众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得老老实实的艰难维持生计。而莫风,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对于这一切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已经没什么在乎的了,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唯一一点点的遗憾吧。
“要是魁拔在,会搞成这个样子么......”莫风想着摇了摇头。他一点也不相信魁拔还活着,纵使所有人都说魁拔并没有没死——若是魁拔真的没有死,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算了,真应该像萨莎说的那样,管好自己”他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烈酒,将其一饮而尽。
桌子突然一震,莫风抬起眼睛,看到一个高大的萨库人坐在了对面,向右瞥了瞥,莫风注意到一柄立在桌旁的巨人长斧,看样子此人也是个妖侠了。
“老板!拿酒来!”那萨库人吼了一句,声音大的就像耳边的一声炸雷。莫风皱了皱眉头,推开酒碗,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老板,结账”他低沉的说了一句。
“别啊,老板,给这位兄弟满上!”萨库人嚷着,掏出一把银通拍在桌上“酒钱我掏!”
“心意领了....”这个时候,莫风已经站起了身,收拾起行李,准备转身离开。
“想向兄弟打听个人”那萨库人也站起身,脑袋几乎顶到了天花板“一个帝国逃犯,不知道兄弟是否认识。”
“到底还是暴露了行踪”莫风这样想着,停下脚步,“你想在哪动手?”他低声问了一句,没有回头。
“兄弟果然是爽快人”萨库人大笑起来,然后抄起桌边的板斧“到外面吧,砸坏了人家的东西可就不好了”
酒馆外就有一片适合打斗的空地——这也是酒馆老板的先见之明,要是没有这一块小空地,几乎每月一次的酒馆斗殴早就让买卖干不下去了。
“还是劝你不要与我交手”萨库人将长斧立于身侧“几年来没人击败过我。”
“你的对手是,莫风”莫风没有理会萨库人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将包裹小心的堆放在空地一角,然后拔出长剑,做出迎敌的架势,并报出自己的名字。此时,四周看热闹的平民和妖侠已经聚集了不少。他们有的轻声议论着,猜测谁会取得胜利,倒也是乱哄哄的一片。
“既然如此......”萨库人笑了笑,然后拎起长斧“你的对手是瞳寂雪峰萨库人英阔”四个脉门在他身边打开,他大吼一声,翻身将长斧抡下。
“镗”的一声,斧刃和莫风抬手架起的长剑相碰击在一起,巨大的声响让周围的人群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赞叹。
紧接着,在所有人能够反应过来之前,一道耀眼白光在视野中划过,旋即消失不见。然后便是萨库人庞大身躯倒地的闷响。
人群一下子寂静下来。他们呆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面无表情的莫风收剑入鞘,然后缓缓走到空地一侧拾起包裹。直到后者已经走到面前,低声说了句让一让,他们才向触了电似的猛闪向两侧,让出一条通路。而莫风,则是微低着头,无言走过。
自从第一次暴露身份,中途拦截他的妖侠就短暂的多了起来。他杀死了其中的五六个,或是十几个,记不清了。
“你不觉得...杀人是个不那么容易的事吗?”他记得自己曾经对萨莎说过这样的话,但却怎么也找不到说出这种话时的那种感觉了。
现在,他倒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把大衣上的风帽压到最低挡住别人的视线,习惯了在对手冲过来的第一个瞬间解决任何战斗。
进入风国,离柔海不远了。看着风国城市边缘高耸的厚重城墙,他的记忆被短暂的唤醒:最初的时候,那是他和流雯在部队里驻扎的地方。
于是他向北绕路,经过了一开始二人所在的灵山军第七师的驻地。后者早已不再在这里驻扎,有用的物资也随着部队迁走了。一大片荒地中只剩下半倾的木制栅栏和几段倒坍了大半的石墙。小花园里的那些花早已经不在了。那些娇嫩的花朵一旦没有人照看就会很快的在风国的狂风中枯萎死掉。但流雯为了种那些花精心培的土还在,几株分不清死活的杂草趴在上面,几近枯黄。他俯下身,捧了一捧,然后木然的看着土粒从他的指缝间滑下。
眼眶又有些发潮。他长吸了一口气,解下包裹和长剑缓缓的坐在那堵半塌的石墙上。和流雯对战的那个小空地就在附近的不远处。时隔多年,那个晨光中远去的影子还是记得那样清楚。
他轻轻的闭上眼,感受有些泛凉的空气。他只是单纯的想在这里多坐一会。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分辨出风中似乎隐约夹带着动听的笛声。他竖起耳朵仔细去听,感觉声音更清楚了些。
他感觉自己从未听过这样悠扬的乐曲,婉转着像是柔海的波涛,像是月下的层云和鲸群,像是那座海中的小岛。对,没错!如果一定要用声音来表达的话,那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心微微一颤,接着睁开眼睛,循着声音望去。不远处的乱石堆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站起身,背好包裹拿好长剑顺着声音慢慢寻去。
近了,现在不用刻意去听,这乐曲也能清楚的萦绕在耳边,让他感到久违的宁静。转过转角,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正专心的吹奏着一管玉笛,在她的旁边是一个高大的身影。这身影他太熟悉了。
呛啷一声,莫风手中的长剑跌落在地。
“魁拔?”他颤颤的发出声来
直到这时,两人才从音乐中缓过神来,注意到莫风。笛声旋即戛然而止。
“你是....莫风?”魁拔居然还能认出他来“你怎么在这里?”他说出了莫风本想问他的话。
“哦,这是梅零落”见莫风怔怔的没有说话,魁拔笑了笑,然后指向旁边的女孩说道。后者略弯了下腰,冲莫风盈盈一笑。
“你的...爱人?”隔了许久,莫风才说出话来。
“可以这么说吧”莫风看见魁拔牵起梅零落的手“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只要同彼此在一起,我们就会很快乐。”
这个时候,莫风已经有些回过神来。他盯着魁拔的眼睛好一会,不时瞥向魁拔身边的梅零落。她长的很好看,眼神也很清,不像是活过了十几年的战争。
“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他问道,俯下身拾起那柄长剑。
“是啊,自从28年在永昼沙漠相遇,我们两个就一直在一起生活。”魁拔点了点头,温柔的看向梅零落。莫风从来不曾想过魁拔眼里也能浮现出这种情感,但这不代表莫风不懂这眼神,因为他也曾这样看过一个人。那是在谢都城外的繁星下,莫风头一次长时间的凝视流雯湖水一样的的眼眸。“我们已经走了大半个世界了。”魁拔补充道。
“所以你看到了世界现在是什么样,也听说了灵山会去年在窝窝坨打的败仗?”莫风尽量把语气放平“这些你都清楚?”
“我清楚”魁拔回过头看向莫风,突然发现看着自己的这双瞳仁在一层泪光中颤动着。“你还好吗?”他关切的问了一句。
“魁拔...”莫风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说出话来“你还记得曾经跟我说过什么吗?”
魁拔疑惑的摇了摇头。他似乎看到莫风攥着长剑的那只手在发抖。
“你说你不会辜负你的能力所给你带来的责任”莫风确实感到自己攥着剑鞘的右手有些发抖,他索性不去控制了。他咬咬牙,发力攥的更紧。“你说你会领着大家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可你知道我现在看见了什么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肩上的小包裹“我看到一个为了自己,舍弃了一百万兄弟的逃兵。”
魁拔沉默了,二人互相对视了许久。莫风不知道魁拔在想什么,但他能感到自己失去流雯的悲伤绝望正迅速转化为对眼前这个人的憎恨——自己最爱的人为了魁拔描绘的世界牺牲了,而魁拔呢?却在这里和情人过着这样的生活。这样想着,经年累月的压抑终于积压到了爆发的边缘。
如果魁拔在,窝窝坨之战会是怎样呢?
他轻轻松开手,包裹顺着他的手指向下滑落,扑一声的落在地上,一缕土灰随之在包裹周围激起又落下。
“这种打斗是无意义的”魁拔首先说了一句。
莫风没有回答。手指一动,手中剑鞘和剑柄间的搭扣已经解开。一旁的梅零落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移步到一旁。她似乎没有丝毫的担心,她当然不用担心,莫风这样想,这可是魁拔啊。
“雯...”他轻念了一句,心中一颤,紧接着猛然发力。长剑出鞘,一道剑光顺势向前斩去,同时身形回转,脉门侧开,橙黄色的脉冲呼啸冲出,在魁拔侧身闪避的位置轰然爆裂。霎时间浓烟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席卷扩散,与此同时莫风剑锋斜拖,已斩开白烟向下劈去。
“嗵”的一声,剑刃猛劈到地面,火星迸射碎石飞溅。与此同时,魁拔已在半米外立稳脚跟。
“这毫无意义”魁拔重复了一遍,伸手扯去刚刚被脉冲烧焦的左袖,露出黝黑健壮的胳膊“你知道的,天火都没法杀死我”
“当然了,你可是魁拔”莫风笑了笑,撒手撇开卷了刃的长剑“连天界神族都拿你没有办法,所以你有能力,并敢去挑战一切权威。”
“但我们有什么呢?”莫风顿了顿,然后反问道“和你一起作战的灵山军,难道他们也有你这样的不死能力吗?”
“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信念,和甘愿为了这信念献出的生命”莫风的拳头攥的很紧,声音有些哽咽。现在他的脑海里闪过的不仅仅是流雯,还有杰、豺爪、豹山、浩穹、熊顿...“我们是在用生命追随着你这样的一个领袖,因为我们当初确实相信你”
“但你用你的自私辜负了这份信任,魁拔”幽蓝的脉门再一次在他身边迸开,脉焰已经在他手中聚集“有无数的人为了你展示给我们的世界死去了,这里面我的兄弟,我的爱人,我的一切”
“可你看看,这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咬牙吼道,大步上前,用尽全力将右手光焰向前推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脉焰爆向四周,地面猛地一颤,向下沉陷出一个规整的圆面。强大的冲击波立时卷起地上的土尘碎石向外迸散,直到十几米外才逐渐平息。
莫风感觉自己的右拳打在了一堵无限厚的钢铁墙壁上,一股强大的力量压的他几乎直不起身。他费力的抬起头,看见魁拔的左手正牢牢的抓着自己的拳头。他又一次发力,但已经没法再往前推动分毫。
音乐声又一次在旁边响起,那是梅零落再一次吹起了玉笛。依旧是一样的曲调,但不知为何却让莫风感到平添了一分萧索。一股无力感突然涌上来,他全身一颤,不再发力。魁拔也逐渐松开紧紧攥着莫风拳头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我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倒是魁拔先说出话来,语气依旧威严,就如同当年一样“不过,我不认为身为魁拔就必须被强行赋予什么样的责任。”
莫风静静的听着魁拔的话和飘扬的笛声,突然觉得好累。于是他用手撑住地面,缓缓的坐在地上。有风从东面刮过来,土尘有些迷住了他的眼睛。
“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不是吗”魁拔最后说了一句,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和梅零落缓缓向远处走去。
“魁拔已经死了”莫风说了一句,坐着没有动。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魁拔停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么一下,转而在笛声中继续走去。
莫风一直在那个位置坐了好久。他一直觉得魁拔死了,现在的事实则告诉他,魁拔,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不存在了。
那么,流雯用生命守护的魁拔帝国变成了什么呢?
他仰起头望向天空。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过来,已经有微小的雨滴落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流雯只是这场战争中一个毫无意义的牺牲品吗...莫风这样想着,身体有些发颤。远方开始打雷,声音如同窒息般的发闷。他站起身,拾起地上的长剑。一侧的剑锋已经在刚刚大力的斩击中彻底损坏了,整个剑身也产生了些许的裂纹,看来是不能用了。但他还是把它收回鞘内,背到背后。雨开始下了起来,他拽过风帽盖在头上,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小包裹,环视了一周。流雯为之献身的世界在他周围展开,灰蒙蒙的,同原来没什么两样。一道闪电在他头顶划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而在这雷声的后面,莫风竟听到了久违的鲸鸣。他猛然间意识到,这已经是云鲸的季节了。
“云鲸的一生,始于海,终于云。在天之下,云之上,那会是什么样的自由啊。”
莫风有些恍惚。是啊,飞翔似乎便是云鲸一生的宿命。而流雯呢?为了这个世界献出一切,就是她生命的意义吗?
想到这,莫风突然一惊。他一下子知道了自已往后的余生应该为了什么而奋斗。这想法早就一直深埋于他心底最最隐秘的地方,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他的选择,而现在,这目标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他面前。
绝不容许任何人,玷污流雯为之献身的理想世界。绝不。
“雯,你安心去吧”他仰起头,冲着天空喊道。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混杂着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你没有完成的事业,我来替你完成!”
像是回应他的话一样,层云中的云鲸群亦发出悠长的鲸咏,和着雷声雨声以及莫风的呐喊,在元泱境界的天地间回荡。
也就是为了践行这一句话,莫风的足迹几乎布满了地界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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