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新的一年，新的一天，你还是你。
０１
镜心听夜攸说，在冷的时候多吃些水果大有好处。不过她这话应该也不能全信，因为按照夜攸的说法，一年中就没有不适合吃水果的时节。
镜心想夜攸总是照顾人多一些，所以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就不愿意反驳她，总是顺着她的意思多吃一点，即使天神的身份应该不怎么会让镜心受到身体上的苦恼。
我也是一位体贴人的天神。去买水果的路上，镜心暗暗想着。
早上的空气还很湿冷，夜攸和镜心说话的时候白气儿一阵一阵往外冒，镜心看得有趣，不知不觉发了呆。
夜攸发现她心思没在自己的话里，无奈地朝她挥挥手：“我说天神大人啊……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镜心回过神来有些赧然，说道：“知道，我知道你说的，你留在这里运货，我去买水果回来，买一些——买……买什么来着？”
“果然。”夜攸深感无奈去捏镜心的脸，本想把清单再说一遍却改了主意，“买一些……算了，你可以挑一些喜欢的，自己拿主意。”
镜心点点头就要往外走，走到路边听到夜攸喊她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她回头看见夜攸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忙忙碌碌穿梭着，于是怕她不能注意到自己的回应，也大声说知道啦。
去的地方不怎么远，只是正值清晨，一路商铺家户的生活刚刚从夜睡复苏，镜心免不了多看几眼，再有时也会去搭把手，帮一帮实在手忙脚乱的店老板。
这几年镜心有了许多变化，非雾有时嚷嚷着好好一个天神竟被夜攸弄得失掉了最初冰冷矜贵的模样，夜攸听到这话总去呛他，说那又如何这个样子怎么不好了。
平心而论，镜心每每仔细感受自己的这些变化，心里还是高兴多一些。虽说不苟言笑的样子的确符合天界的威仪，但现在再回想以前的生活，只觉得了无生趣，还是和夜攸一起做的事能真心感到轻松快乐。
思维跑到这里，镜心没有察觉到自己嘴边的笑容，直到被水果香味引得转头时，才知道目的地已经在左手边了。
虽然说夜攸让自己自由发挥，但镜心一时还真没有确定的答案。站在店里先环顾一圈，镜心看着满目琳琅的样子莫名想到了夜攸，于是按着夜攸的喜好挑了几样。
一番挑挑拣拣过后，镜心蓦地顿住觉得哪里不对劲，就欲盖弥彰地再选了些夜攸师门里那些可爱的人喜欢的，想着什么时候去了可以送一些。最后，镜心看见些没吃过的品种，就从那里面又拿了一点，这才算了事。
等到走才发现不知不觉竟买了这么多，回去的路上镜心费了些功夫。本想一来一回已经耗时不短，谁知道镜心把一大堆东西放下的时候，没见夜攸的人。
想来是还在忙，镜心便喊她，顺着回应声找到储货的地方，夜攸正和最后一点货物作斗争。
夜攸见镜心回来，故意皱着眉头要她帮忙，嘴里说着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还是镜心你比较快啊干脆你来帮我吧……
起初镜心被她唬住真的要搭把手，靠近时看见那人虽然皱着眉毛但眼睛里全是玩闹的神情，便心下了然，知道夜攸是在说玩笑话。
于是镜心故意转身就走，也嗔驳回去：“自己是干什么的要我帮忙。我去切刚买的水果。”
夜攸跟在镜心脚后面出去，嘴上的笑话停不下来，高兴到忘记看踏上去的台阶，身体一闪就从商船边缘掉到水里。
货物落地巨大的响动让镜心被吓一跳，她回头正好看见夜攸整个人浸在水里，于是大惊失色地冲过去，快速抓住夜攸的胳膊，让她顺着自己的力气上岸来。
所幸这地方是浅水，镜心赶过去又实在及时，夜攸只在水里呆了极短一时，想来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可是当镜心掰过她的肩膀问她什么感觉时，夜攸睁眼的第一句话是——“这是哪里…你是…？”
很奇怪的一句回答。镜心突然意识到从水里出来的夜攸似乎不认识自己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的哪里。也就是说，夜攸竟然失去记忆了。
０２
“现在情况紧急，你什么都不记得，但我是可以相信的人。如果你愿意可以听一听我的话。”镜心看着面前四顾茫然的夜攸，本想摸摸她的头发作为安慰，但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可能于此时不合适，只好把手收回去。
夜攸仔细地看过此时的环境，想是有了基本的判断，然后把目光定在了镜心的脸上。镜心见状，只以为她不认识自己，连忙自我介绍。
“我是镜心，这里是你工作的地方。”
“你叫夜攸。刚刚你掉在水里，出来就是现在这样了。”
“目前是你带着我生活在这个镇上。我们是……朋友。”
夜攸听完这些话还是盯着镜心看，连眼睛都不眨，目光里闪着意味不明的情绪。镜心几乎要被看得不自在了，才听到她说：“啊……好”
听到夜攸这样说，镜心放下心来，虽然这话让她莫名在意，但此时也没有多想。
她叮嘱夜攸好好坐在那里，自己去端一杯水过来。热水在杯壁结出一层水汽，夜攸端着喝水的时候嘴唇的地方把水汽擦掉一块。
镜心就这么看着她喝水，同时飞速思考怎样能唤起夜攸的记忆，这时街道的车马声响传到她耳朵里，她突然有了想法。
接过空杯，镜心对夜攸说：“我们一会儿去外面看一看吧。楼渊镇是你的家乡，我带你多走一走，也许能让你想起什么。”
夜攸点点头。
０３
经过这么一折腾，两人走在街上的时候已经离中午不远了，太阳划向天上更高的地方，虽仍然被云遮着，但空气越来越暖。
夜攸偏头去看镜心，发现镜心被此刻的光景弄得眯起眼睛。她看向镜心时若有所思不知道是在确认还是描勒勾画。
楼渊镇很可爱，它日复一日在这片土地上安静温暖地存在着，是无数个城镇中平平无奇的一个。本来镜心对它也没办法谈什么感觉，但这个地方终究因为夜攸变得不同。
镜心想起夜攸带着自己到处跑的时候。起初自己来到地界，虽有十分好奇却难免有十分不适，遇到夜攸后一切才变得自如起来。
所以归根到底，不管什么地方，是因为和夜攸一起才有所不一样，而楼渊镇是夜攸长大的地方，在其中最是特别，于是镜心觉得这里对自己也是难以代替的。
以前夜攸拉着镜心在这个地方到处走，今天情形竟相反过来。
镜心一边为失去记忆的夜攸担心烦恼，一边又为眼下的情况生出一份莫名其妙的责任担当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仿佛是长在地界的主人，要给初来乍到只能依靠自己的夜攸引好前路。
镜心说了很多话，夜攸饶有兴趣地听着，每每提到哪里，夜攸都要多看两眼。而镜心觉得要讲的实在很多，她又不知不觉讲得很亲密，反应过来就暗自懊恼，怕夜攸觉得不好接受。
但夜攸一点也没有不接受的样子，甚至很快就怡然自得。
“你看那儿。”镜心给夜攸指，“我们常坐在这个地方。我会带些书看，这时候你……也做一些工作。”
顺着她的手指，夜攸一边笑一边点着头。
镜心突然想到，每次在这儿的时候，其实夜攸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四处看或者手上弄一些镜心不了解的东西，仿佛只要陪着镜心就什么也没关系。
思及此，镜心对夜攸说：“我们都很喜欢这个地方。”夜攸回答：“我想也是。”她看着镜心笑起来。
被她这么一看，本该是最自在的镜心反倒弄得不自在，只能去拉她的胳膊：“……你想回家吗？我带你去见见你的家人。”
夜攸顺着她的力气牵住两人的手，镜心愣住，但没有挣开，但是表情看着更高兴了一点。
这个家人指的当然是夜攸的师门。当初夜攸把这些人介绍给镜心，镜心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让人温暖的家庭。她从没有在一群人之间感受过这样子的亲密，这种爱的氛围自从爸爸妈妈离开后在天界就很少有了。
这是很大一家子，每个人都截然不同。
镜心花了很久弄明白了他们彼此之间的缘分。对此，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的这种感受该怎样去定义，只是去想象夜攸的往日时光心情就变得酸胀，过一会儿想到还有这些人，又觉得自己不必这样。
夜攸有这些人陪着一定是好的时光比不好的多。
两人走得不慢，很快就和昏骤他们见了面。镜心简单说明情况，大家讨论一番没有好办法，连昏骤都说这种情况没遇见过。
最后只能赞同镜心带夜攸到处回忆这个不算办法的办法。眼下夜攸失忆了，所有人都怕怕她不自在于是没有大惊小怪，只有非雾故意来调侃她，想来是希望拉近夜攸和大家距离的缘故。不过这些玩笑话已是蓄谋已久也说不定。
“啊呀呀，师姐你竟然不记得我了，我可真是要伤心了！”装模作样地擦着不存在地眼泪，非雾编出一件又一件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夜攸的糗事说给她听。
在这样的情况下，夜攸似乎没办法反驳他，即使偶尔有轻飘飘的几句回应，大多数也是顺着这个师弟的话讲。
这个反应，让一向细致的凌晓觉得不太对，平日里夜攸都是和非雾一起闹着恶作剧，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他下意识往师父的方向看，发现昏骤也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边镜心想让夜攸同师门多接触一些，于是只看笑话不发表意见。可能昏骤的想法也是这样，所以最后还是小幽花主持大局，平息了两个幼稚鬼的争执。
温柔的师姐走过去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用让人安心的语调说着好啦好啦之类的话，非雾和夜攸都不愿意让小幽花烦心，见此暂时休战。
平日里师姐就护着弟弟妹妹，处处照顾不说，还把他们当作不懂事的小家伙一样爱惜。她劝好两人，又转身端来东西让夜攸喝，温柔地注视着失去记忆的师妹。
看到这样，镜心心里实在觉得很庆幸。
刚开始这种庆幸里还掺杂着一点点羡慕，但夜攸反复强调她的师门就是她的家，她的家人就是镜心的家人，况且这些人对镜心的好不仅仅是因为夜攸的缘故，日子久了，镜心再怎么迟钝也能感受到真诚。
慢慢地，本来就没有多少的羡慕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坐在大家之间，镜心忽然迫切地想让夜攸记起一切，她觉得这样好的家和家人不应该被忘记，同时也心疼什么都不知道的夜攸，怕她见到这些心里反而觉得空虚。
不过事实证明，镜心担忧的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呆了一会儿，镜心和夜攸告别大家，说是再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一群人对着两人仔细叮嘱，最后用各式各样的目光送她们出了门。
她们再一次走在街上的时候，虽然看不出日落，但昏暗的天光表明已经是黄昏了。
人的一天要走过那么多路，也许只有日落大道极尽温柔。这种温柔既来自于最后一点金光缓慢铺撒，也来自于白日将尽，世间万物都能喘息。
夜国多云，夜攸和镜心此刻并没有看到金光铺在脚下的样子，但暗下来天也给了她们一种轻松惬意的氛围。
风吹得不快，镜心感受到的是脸上一种缓慢的触感。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她觉得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似乎没有那么令人焦虑了。
其实本来就不用焦虑，因为夜攸在渐暗的暮色里对她说——
“夜攸没有失去记忆。”
“但我也是夜攸。”
０４
镜心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夜攸好像笑了，可是天地四合中镜心看不清她的脸。镜心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对自己说：“我的确是夜攸，但我是从另一世界来的夜攸。那个世界和这里很不一样。”
恍惚中，镜心的记忆和此时此刻重合起来。
刚遇见夜攸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让人安心地笑着，说天神大人地界和天界一定很不一样吧。很巧那也是一个黄昏过后，镜心看见夜攸听到她说话以后，莫名其妙觉得今夜可以安心睡了。
同最初相见时一样，夜攸仔仔细细给镜心说着她的世界。这样的相似，让镜心觉得眼前这个人虽然不一样了，但却没什么变化。
夜攸给镜心讲名为“地球”地那个世界，林林总总讲了很多，让镜心大为惊叹。镜心不得不承认夜攸所在的世界真的是一个很精彩的地方。
“那么，你的世界里还是有我在吗？”
夜攸沉默了一小会，然后她说：“你当然在。我的世界一定是有你的，而我都是喜欢你。”
听到这样剖白心意的话，镜心愣住了，张开嘴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夜攸本没想让她现在回应什么，善解人意适时开了口。
“你知道早上我本来在做什么吗？”“什么？”
夜攸拉着镜心一面走一面说道：“今天是新年到来的前夜，我们把它叫除夕。”
“今天是要吃饺子的，我们回去包饺子吧。”
０５
后来镜心想起那一晚夜攸教她包饺子，想到的大多是自己手忙脚乱的样子，学习能力极强的天神开始于此实在是碰了壁。但是她学得很快，熟练后就可以和夜攸包的一样好了。
不过有一个情景她怎么都忘不了。
那晚夜空极黑天幕高高悬起，镜心朝窗外看，不出所料没有星星，夜攸手里灵巧地捏着，灯光把她的轮廓勾勒出来，她专注着手上，然后用一种难以描述的语气说：“我们现在做的事，是只有家人一起做的很幸福的事。”
镜心想，这个画面和和这句话她也是能记一辈子的。
那晚上两人成果颇丰，包了许多饺子，还拿镜心买的水果做了点心。
煮进锅后，镜心包的有一些散开了，于是镜心很难为情，不过夜攸看起来还挺满意，捞来全吃掉了。完整的那些被剩下装起来。
镜心不解其意，她疑惑地看着夜攸打包的动作。夜攸朝她眨眨眼，很神秘地说：“等会儿告诉你。”
做完准备，夜攸带着镜心来了海边。
这个地方镜心再熟悉不过，因为这是她和夜攸常来的地方。
“你知道这里？”
“当然，我知道我们的事情。”
镜心于是点头，认为好像的确该是如此。夜攸知道镜心和夜攸的事，这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夜攸拉镜心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坐下来，然后给两人盖上御寒的披风。她拿出打包的点心的饺子，示意镜心吃。
镜心捏起一小块点心，放进嘴里想到这些水果本来是想给昏骤他们送去一些的，虽然如今已经变了水果的样子，但横竖家里点心还剩一些，哪天有空再去一次好了。
此时已是中夜了，原本该是夜深露重，黑暗又使眼前一切看上去更加湿寒。但夜攸和镜心靠在一起，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夜攸说话了，天地太辽阔，她的声音仿佛被风吹起飘到某一片海浪向远处去了。
“除夕要守夜，家人聚在一块醒着直到天亮，有一起前往新年拥抱好运气的意思。”
“镜心，和我一起迎接新年好吗？”
镜心失笑，人都已经在这里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啊，但她顺着夜攸的意思：“嗯，我陪你一起。”
镜心的话和海浪声混在一起，几乎把夜攸弄得昏昏沉沉。黑暗里远处的响动格外明显，不知是什么鱼跃出海面又一头扎进无边无际里，夜攸想难道它们也没有睡吗。
陆风朝海吹去，而夜晚让海洋的魔力无限放大，天空此时与海洋完全相融，它们朝夕相对又同时在每个黑暗里互相包容。
夜攸几乎想不顾一切朝大海奔去，无限向地平线靠近，这股风吹在她后背上就像催促她行动——
可夜攸身边总有一个镜心。
这个人就像一只锚，让夜攸感到稳定、感到安心，她把这个人看作港湾，或者难得一见的水中岛屿，夜攸总愿意留在她身边。
即使走，也应该是两人一起走，这样才永远靠岸。
夜攸不着边际地想着，猛地听到镜心问她：“夜攸，我算不算你的家人？”
夜攸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还出一个问题。
..“在我的世界，算作家人的有这么几种。要么是存在血缘关系，要么是相爱的人组成婚姻，再或者是彼此心里有爱，所以成为家人。”
“师父他们就是我的家人。”
“那么你呢，镜心，你觉得我们算作哪一种？”
到这时，气氛已经像晚空的飞云一样缱绻，好得不能再好。不管镜心作什么回答都没那么重要了。
夜攸只觉得自己是这万物间最幸福的。
黑暗的神奇处在于，它像能影响时间的快与缓，前一秒好像漫漫长夜毫无尽头，下一秒第一缕白昼的光就从海天之间迸然而出。
镜心的手肘戳着夜攸的胳膊：“看！是太阳升来了！”
夜攸睁大眼睛，渐渐明亮的天空照出她整个身影，那些天光把她的瞳孔照得发亮，她去看镜心，镜心的眼里也是这样。
夜攸握住镜心的手：“新年来了。”
镜心对她笑：“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END
